莲花楼之渡莲者为药 第8章 星夜伴语

莲花楼的车轮碾过松软的土路，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被春风揉软的旧弦。

李莲花斜倚在车辕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搭着缰绳，目光掠过远处泛着浅绿的田埂——没有目的地，也不需定方向，这楼车走到哪，哪便是落脚处。

身侧的萝卜挨着他的胳膊，小脑袋时不时蹭蹭他的衣袖，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怯懦。

这孩子总爱攥着他的衣角，像抓着根不会断的浮木，李莲花低头看了眼那只小手，嘴角不自觉勾出浅痕：“总‘萝卜萝卜’地叫，倒像在唤园子里的菜。不如给你起个正经名字，如何？”

萝卜猛地抬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却还是乖乖坐直了身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认真得像在听什么要紧事。

李莲花指尖捻了捻车帘上垂落的流苏，沉吟片刻，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叫‘忘尘’吧。忘却前尘，重新开始，你觉得好吗？”

“忘尘”二字出口时，风似乎都静了些。

萝卜虽不懂这四个字里藏着多少过往，却能听出李莲花语气里的温软，他重重一点头，又往李莲花身边挪了挪，小手重新攥紧了他的衣摆，像是把这个名字悄悄揣进了心里。

天色渐渐沉了，西边的云霞褪成淡紫，最后融进墨色里。

李莲花将莲花楼停在一片开阔的空地，周遭只有几丛刚冒芽的灌木，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他挽起长衫的袖口，露出一截清瘦却结实的手腕，转身朝车厢里喊：“萝卜，哦——”

话到嘴边又顿住，自己先笑了，“瞧我这记性，是忘尘。去把竹筐里的青菜择了，这次要把泛黄的叶子都摘干净，知道吗？”

忘尘立刻从蜷在角落的狐狸精身边爬起来，小短腿噔噔跑到竹筐边，蹲在地上慢慢挑拣。

他的动作很笨拙，手指捏着菜叶时总有些发颤，却分得格外仔细——黄叶子被他一片片摞在旁边，连带着沾了泥的菜根也小心翼翼掐掉，连狐狸精凑过来蹭他的手，都没分走半分注意力。

李莲花看着那身影，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转身钻进了莲花楼的小厨房。

铁锅烧得温热，倒油、下姜蒜，“滋啦”一声，肉香很快漫了出来。

他动作熟练，颠勺时手腕轻转，不像个曾叱咤江湖的侠客，倒像个守着烟火的寻常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碟油焖笋、一盘红烧肉就摆上了小桌。

他自己向来不挑，粗茶淡饭也能过，但看着忘尘那瘦得硌人的肩膀，总想着多做些荤腥——这孩子还得长身体。

饭桌上，忘尘捧着白瓷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莲花手里的筷子。

李莲花见状，便放下自己的碗，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他手里，握着他的小手教：“手指要这样放，夹菜时轻轻用力，别慌。”

忘尘学得认真，小脸上满是专注，虽然偶尔会把菜掉在桌上，却没半点气馁，捡起来（李莲花阻止后改用新的）继续练。

旁边的狐狸精蹲在桌角，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时不时发出“呜呜”的轻唤，像是在凑热闹。

看着忘尘渐渐能自己夹起菜，李莲花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欣慰，像是看着一株蔫了的小苗，终于慢慢抽出了新叶。

饭后，他搬了张躺椅坐在楼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

夜色渐浓，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从前——东海那一战，碧茶之毒发作时的剧痛还在记忆里残留，经脉寸断的滋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若不是无了大师用梵术续接筋脉，又以金针引出入脑的毒素，他早已死在那片波涛里。

大师说，他还有十年寿命。十年，于从前的李相夷而言，不过是几场江湖纷争、几次快意恩仇，可如今想来，却已经够久了。

李相夷早该死在东海的浪涛里了。

后来支撑着他活下来的，是想起师兄单孤刀的尸体还没找到——若是就这么死了，到了地下，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可真正拖着残躯活下来，他才明白，一个人想要好好活着，竟比在江湖上闯出名堂还要难。

从前的李相夷，是鲜衣怒马的侠客，眼里只有剑法、名声、正邪，从不会去想一日三餐该吃什么，四季轮转该添什么衣。

直到落魄到渔村，他才跟着渔妇学做饭，跟着老丈学制衣，在小菜园里种青菜，一点点学着养活自己。

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劈柴挑水、生火做饭的日子，竟比打打杀杀要踏实得多。

时间一晃都过去五年了，自己好像都快不记得曾经的自己了。

“吱呀”一声，车厢门被轻轻推开。

忘尘抱着自己的小马扎，小步走到李莲花身边，先抬头看了看他，见他没说话，便悄悄把马扎放在躺椅旁，慢慢坐了下来。

他学着李莲花的样子抬头看天，小脸上满是好奇，又时不时扭头瞥一眼李莲花，像在确认他有没有生气。

李莲花的思绪被这小小的动静打断，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孩子，嘴角弯了弯：“明天恐怕会有雨。”

忘尘立刻回过头，眼里满是疑问，小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想“怎么知道会下雨”。

李莲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指尖指向那片璀璨的星河：“你看天上这些亮闪闪的东西，知道它们叫什么吗？”

忘尘摇了摇头，眼睛却更亮了，紧紧盯着李莲花的手指。

“那个排成勺子形状的，叫北斗七星，顺着它的方向，能找到北方。”

李莲花的声音很轻，像被晚风裹着，“旁边那颗最亮的，是启明星，等天快亮的时候，它会第一个出来……”

春日的风算不上暖，吹在身上却格外舒服，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李莲花的嗓音温润，一句句讲着天上的星辰，从北斗讲到银河，从启明星讲到织女星。

忘尘听得入了神，时而抬头望着星空，时而低头看着李莲花——月光洒在李莲花的白衣上，泛着淡淡的柔光，他嘴角挂着浅笑，眼里倒映着漫天星辰，连带着讲述的那些“天书”，都变得温柔起来。

狐狸精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蜷在忘尘的脚边，尾巴轻轻搭在他的裤腿上。

夜色静谧，只有李莲花的声音、偶尔的虫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这一幕，像一幅被精心晕染的画，深深印在了忘尘的记忆里——多年后他再想起，总记得那个春夜的星空格外亮，白衣人的声音格外暖，连风里的气息，都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