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38章 文字游戏

秋意渐浓，皇城根下的风已带了几分肃杀。稽核文牍处的值房里却暖意融融，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肉臊子汤饼摆在中间，香气四溢，驱散了连日的紧张和疲惫。

沈涵特意让赵四去买了上好的羊肉，剁得细碎，肥瘦相间，又加了茱萸和胡椒，汤饼煮得软硬适中，分盛给赵四、周算盘、孙老道和吴愣子。连暂代主事、忙得脚不沾地的郑彦，也被硬拉了过来。

都吃点，暖暖身子。沈涵招呼着，自己先捧起一碗，吹着气喝了一大口热汤。咸香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将连日来的憋闷和算计都稍稍熨平了些。

众人围坐，起初还有些拘谨，但热汤下肚，气氛也活络起来。

大人，您没瞧见崔郎中那张脸！吴愣子塞了满嘴面饼，含糊不清地比划，周先生把那些数字一摆，老匠户们一哭，他那脸绿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周算盘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慢条斯理道：数据本就如此，非我之功。倒是孙老道和李师傅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孙老道捧着碗，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老朽就是按大人吩咐，透了点风。李老鲁他们是真怕，怕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明白规矩又没了。他们是真心话。

郑彦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带着忧色：崔文博虽暂时退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是胡相…此次受挫，下次手段必定更为刁钻。且评议之权仍在他们手中…

沈涵放下碗，目光扫过众人。他知道郑彦的担忧是对的。胡惟庸的反击绝不会停止，甚至可能更加凶猛。皇帝的默许和支持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持续不断的效益。他们就像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赵四的谨慎，周算盘的精准，孙老道的圆滑，吴愣子的勇直，还有郑彦那份渴望上位又忐忑不安的心思。这就是他目前所能依仗的全部力量。

愣子。沈涵忽然开口。

吴愣子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俺在！

从明日起，你不用跟着我去窑厂了。

吴愣子脸一垮：大人！俺…

沈涵抬手止住他的话：你有更重要的任务。郑彦暂代主事，公务繁忙，且盯着他的人不少。你去帮他。不是让你去打架，是让你去做他的影子。他出门，你远远跟着。他见客，你在外面守着。若有可疑之人接近，或有什么异常动静，立刻报我。你可能做到？

吴愣子眼睛一亮，这任务虽还是不能动手，却带着一股护卫和侦察的意味，正合他胃口。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能！大人放心！俺一定把郑大人看得牢牢的！谁想使坏，先过俺这关！

郑彦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惶恐，连忙起身：这如何使得…下官…

沈涵摆摆手：非常时期，谨慎为上。你放手去做事，愣子保你平安。你们二人，需精诚合作。

他又看向周算盘和赵四：算盘，旧账清查不能停，尤其是木材石料部分，要挖得更深。赵四，评议的记录和应对，由你总负责，凡是他们挑刺的条文，一律附上操作范例和实效数据。他们要玩文字游戏，我们就用事实砸过去。

最后他对孙老道说：老道，你的耳朵还得再灵些。如今盯着我们的，不止胡相的人，恐怕还有宫里其他贵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留意。

分派已定，众人各自领命，感觉肩上的担子清晰了许多。肉臊子的热气氤氲中，这个小团队的精神仿佛被重新凝聚起来。

然而，沈涵心中清楚，真正的风暴并未过去，只是在积蓄力量。胡惟庸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下的鳄鱼，一次撕咬不成，只会更加耐心地等待下一次机会。

而他，必须在这机会到来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承受任何冲击。

他低下头，慢慢吃着碗里已经微凉的汤饼，肉臊子的香气依旧，却仿佛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那是权力斗争特有的味道。

他知道，下一回合的较量，很快就会到来。而这一次，恐怕不会再有任何取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