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155章 肉臊子汤饼与未完的棋局

时序入秋，京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胡党案的血腥气在阵阵秋风中渐渐淡去，菜市口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但朝堂上下，依旧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与万象更新的期待。

稽核文牍处的院落里，那熟悉的肉臊子香气，今日格外浓郁。并非为了慰藉艰险，而是为了庆祝团圆与新生。

吴愣子坐在一张特制的宽大圈椅里，身上盖着薄毯，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此刻正不满地嘟囔着：“俺都说能自己走了，周老头非让坐这劳什子……”他口中的周老头，正是忙前忙后、指挥着几个杂役摆放碗筷的周算盘。

周算盘闻言，头也不回，算盘珠子在他指间下意识地拨动着，发出轻快的“噼啪”声：“吴愣子你消停点！御医说了，你这伤及肺腑，需好生将养百日！再乱动，小心我扣光你的月俸给你买苦药吃！”

“你敢！”吴愣子一瞪眼，却牵动了胸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伤势痊愈大半的赵四嘿嘿直笑，熟练地给众人分着碗筷。他脸上的伪装早已洗去，露出原本精干的面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北疆风霜磨砺出的沉毅。

雷千户（如今已因功升授指挥佥事）也坐在席间，他伤得最轻，此刻正拍着吴愣子的肩膀，声音洪亮：“吴兄弟，你就听周先生的吧！养好了身子，咱们日后还要并肩子查更大的案子呢！”

沈涵拄着拐杖，站在廊下，微笑着看着这喧闹而温暖的一幕。

阿七将他安全送回后，便再次如同人间蒸发，不知所踪。韩成因功过相抵，依旧在皇陵卫效力。

而那个撑船的老者，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知道，这些暗处的力量，或许在某一天，还会再次出现。

众人围坐一桌，当中是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臊子汤饼。没有山珍海味，只有这碗曾经在北疆寒夜中给予他们无限慰藉的食物。

沈涵端起粗瓷大碗，环视众人，目光扫过周算盘花白的头发，吴愣子强忍伤痛却故作轻松的脸，赵四沉稳的眼神，雷佥事豪迈的笑容……

“这一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敬北疆的英魂，敬我们逝去的同袍。”

众人神色一肃，默默端起碗。

“这一碗，”沈涵再次举起，“敬我们自己，敬我们还活着，敬我们……没有辜负这份职责！”

“干！”吴愣子吼了一声，率先大口吃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劫后余生都吞进肚里。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唏哩呼噜的进食声，简单，却充满了力量。

饭后，雷佥事和赵四各自去处理公务，周算盘扶着吴愣子回房歇息。沈涵独自一人，慢慢踱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秋叶泛黄，偶尔飘落一两片。

毛骧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陛下今日在朝会上，重申了‘洪武’纪年之意，告诫群臣，当以胡惟庸为戒，清廉奉公，勠力为国。”毛骧看着远处宫墙的飞檐，缓缓说道。

沈涵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大案之后，总是需要安抚与警示。

“那……‘淮右布衣’之事？”沈涵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毛骧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陛下已将相关卷宗封入大内密档，未有只字评语。刘伯公……自那日被单独召见后，便深居简出，称病静养。”

封存，静默。这或许就是帝王对那段模糊过往最终的处置方式——不深究，不扩散，让其随时间湮灭。但这背后的波涛，恐怕只有那对君臣自己心中清楚了。

“至于你，”毛骧转向沈涵，语气带着一丝复杂，“陛下再未单独召见，也未对稽核处有新的旨意。如今你圣眷正隆，权柄日重，不知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忌惮。往后这路，是坦途还是荆棘，犹未可知。”

“我明白。”沈涵平静地回答。他从未奢望过坦途。从他将数据作为武器，刺入这庞大帝国肌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将永远行走在风口浪尖。

“对了，”毛骧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北疆后续清查，在野狐岭一处极其隐秘的地窖中，又发现了一批未曾转移的账册，其中似乎提及了早年一些与海外……尤其是与旧港方面往来的记录，年代颇为久远。我已命人封存，送回京师，不日将送至你处。”

旧港！沈涵心中一动。刘伯温提示的“旧港珍珠”，难道线索藏在这里？

“多谢毛兄。”沈涵拱手。

毛骧摆摆手：“分内之事。沈老弟，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秋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沈涵独立树下，良久未动。

胡惟庸倒了，一个时代似乎结束了。但他带来的那套基于数据、流程、基准的管理方法，却在这帝国的肌体中扎下了根。稽核处成了悬在所有官员头上的一把利剑，也成了这架古老帝国机器试图自我更新、对抗腐化的一颗火种。

他知道，斗争远未结束。旧的利益链条被斩断，新的贪婪又会以何种形式滋生？朝堂之上的平衡能被打破，但人心深处的**又如何约束？还有那隐藏在“旧港珍珠”和尘封旧账背后的、更悠远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