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36章 权利真空

王弼被锦衣卫从家中拖走时，面无人色，连喊冤的力气都没有。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工部每一个角落，所带来的震撼和恐惧，远非之前两次窑厂事故可比。

那是真正的雷霆之怒，皇权的铁拳，砸碎了一个五品主事，也砸懵了所有心怀鬼胎、试图抵制新法的官吏。

虞衡清吏司内，原本那种阴奉阳违的软抵抗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自危的惊惧和刻意表现出来的恭顺。曾经围着王弼转的那些佐贰官、司吏，此刻见到稽核文牍处的人，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办事效率前所未有地高效起来，生怕慢了一步，就被那柄刚刚饮血的绣春刀盯上。

权力，出现了短暂而珍贵的真空。

沈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住了这个窗口期。他深知，帝王的愤怒和锦衣卫的恐怖只能震慑一时，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新的规则和秩序填充进去，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急于扩大战果，而是巩固基本盘。

他再次亲临窑厂，以钦命试行的名义，将《青砖标准》正式作为虞衡清吏司的唯一生产验收规范，强令推行。有了王弼的前车之鉴，无人再敢公开质疑或消极执行。李老鲁等匠户也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威，依据新标准进行检验。

同时，他做了一个看似微小却极具象征意义的决定：将烧制出的第一批完全达标的标准青砖，挑选出最规整的一批，亲自押送，交付给了宫中负责小型修缮的太监，并附上了详细的成本与旧法对比数据。

这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制造既成事实和争取宫内支持。让皇帝和宫里的实权人物亲眼看到、用到新标准带来的好处，比一万份奏折都有用。

紧接着，他开始了第二步：人事布局。

王弼倒台，主事之位空缺。这个位置虽然不高，却是具体事务的关键执行者，必须由可靠之人担任。沈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目光投向了都事郑彦。

值房内，郑彦被单独召见。他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既有拨云见日的激动，也有对未来的惶恐。投名状递出去了，他也彻底绑上了沈涵的战车。

“郑都事，”沈涵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重托，“王弼之事，你之功，我记在心里。如今虞衡清吏司百废待兴，主事一职空缺，我欲举荐你暂代其职，全力推行新标准，梳理积弊账目。你可能胜任？”

郑彦心脏狂跳，血涌上头。这无疑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虽然只是暂代，但有了沈涵的支持和眼前的势头，转正并非难事。他立刻撩袍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下官…下官必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提携之恩！定将大人所立新法，推行到底！”

“不是我的新法，”沈涵纠正他，语气严肃，“是朝廷的新法，是陛下的新法。你要做的，是秉公办事，厘清账目，提高效率，为朝廷省出效益。记住，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尤其是…中书省那边。你行事需格外谨慎周全，账目尤其要清晰明白，经得起任何人查验。”

他这是在点醒郑彦，也是警告。郑彦是他的人，但更不能授人以柄。

“下官明白！定如履薄冰，兢兢业业！”郑彦重重磕头。

安排完最关键的人事，沈涵开始了第三步：扩大战线。

他并未立刻将目标对准所有物料，而是选择了与青砖类似、用量大、且在王弼账目中问题突出的木材，开始着手制定类似的采买、分类、验收标准草案。

他让周算盘带领算手们日夜核算不同木材的市场价、运输成本，让赵四搜集历代匠作关于木材辨识、使用的记载，准备形成条文。

他要一步步，一个品类一个品类地，将现代管理的楔子，钉进这古老帝国官僚体系的缝隙之中。

——

然而，风暴眼中的平静总是短暂的。胡惟庸的反击，虽然迟了些，却依旧精准地到来了。

他没有试图去捞王弼，那已是死棋，也没有直接攻击沈涵，而是再次运用了他最擅长的武器——程序。

中书省很快出台了修订后的评议章程。章程完全采纳了皇帝彻查积弊、健全制度的旨意，显得无比正确和积极。但细则却暗藏玄机：

首先，评议范围被大幅扩大，不再局限于工部虞衡清吏司，而是扩展到“所有涉及物料采买、工程营造之部司”，将水搅浑，让沈涵无法集中精力。

其次，评议时间并未缩短，反而因范围扩大而显得更加充裕。

最致命的是，评议方式增加了实地调研和征询众议环节。这意味着，胡惟庸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深入工部，以调研为名，行干扰之实；可以广泛征询那些保守官员和既得利益者的意见，汇集成强大的反对声浪。

新的评议章程，像一张更加柔软却更具韧性的网，再次缓缓罩向沈涵。

它避开了贪腐案的锋芒，转而要在制度合理性和“广泛民意”的层面上，与沈涵进行漫长而消耗的拉锯战。

“大人，胡相这是…换了个法子，还是要拖死咱们啊！”赵四看着那新章程，忧心忡忡。

沈涵沉默地看着那份公文，手指在实地调研和征询众议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他仿佛看到，无数代表着旧秩序和旧利益的官僚，即将打着评议的旗号，堂而皇之地涌入他的地盘，指手画脚，挑刺抹黑。

“他不是要拖死我们。”沈涵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是想用大多数人的反对，来证明我们是错的，来逼迫陛下让步。”

“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沈涵站起身，目光扫过值房外那些看似恭顺、实则心思各异的官吏，“他们不是要来调研吗？不是要征询众议吗？”

“那就让他们来！”

“让他们好好看看，旧的管理是何等混乱**！也好好看看，新的标准是如何清晰高效！”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工部虞衡清吏司，变成我们新法的样板间和展示厅！”

“用无可挑剔的数据，用井然有序的流程，用实实在在的效益，堵住所有人的嘴！”

战场，已经被胡惟庸巧妙地转移。

但沈涵决定，就在这个新战场上，迎头痛击。

他不仅要防守，更要借着这次评议，将他的管理学，推销给整个大明官僚体系看！

冰面之下，暗流汹涌，新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