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共君行，情劫共渡证长生 第4章 血月与骸骨的低语（三）

* * *

青越皇宫，御书房。

檀香袅袅，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青越国主，一个面容威严却难掩疲惫的中年男子，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书案上堆满了奏折，大多是关于边境摩擦、流民作乱以及国库空虚的坏消息。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迟昭坐在下首一张铺着柔软锦垫的椅子上，姿态慵懒。他已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落魂山脉瘴气的素白长袍，穿着一件水青色的宫装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银色缠枝莲纹，衬得他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他正用一把小巧玲珑、镶嵌着宝石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开得正艳的“泣血兰”的枝叶。那兰花花瓣殷红如血，散发出一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异香。

“昭儿，” 青越国主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南域巡察使…不日便要抵达王都了。”

“哦？” 迟昭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银剪精准地剪掉了一片微微卷曲的叶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眸子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又带着一丝好奇的光芒，“父王是说…那位来自‘上界’的大人？”

“正是。” 国主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愁绪更浓，“此次巡察非同小可。据闻，这位使者身份极为特殊，代表的是…南域域主夫人，凌氏主母的意志。” 提到“域主夫人”和“凌氏主母”时，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敬畏和无力感。

南域域主凌啸天，是统御整个天罗大陆南域五国及无数宗门的绝对主宰，其威势如同天神。而他的夫人，那位来自上界的神秘存在，其地位和影响力，更是深不可测，如同悬在五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凌氏主母……” 迟昭轻声重复着这个称谓，修剪花枝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底瞬间闪过的冰冷幽光。那个在落魂山脉噬心魔核心深处感知到的、冰冷高贵的法则气息…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是啊，” 国主并未察觉女儿的异样，自顾自地忧虑道，“往年巡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今年…使者特意强调，要‘详查’各国年轻一辈的资质与…心性。尤其是王室子弟。” 他看向迟昭，眼神复杂，有身为父亲的慈爱，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和审视，“昭儿，你天生媚骨，姿容绝世，这本是上天的恩赐。但父王担心……那位使者若是以此为名，借题发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迟昭明白。天生媚骨，在正道修士眼中，是祸水，是妖孽，是动摇道心的魔障。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刻，一个拥有如此“祸水”资质的公主，很可能成为上界使者敲打青越国、甚至借机生事的绝佳借口。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在迟昭唇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放下银剪，抬起那张足以令星辰失色的脸庞，眼中适时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父王是担心…昭儿会连累青越吗？昭儿…昭儿自小谨守宫规，从未行差踏错，那所谓‘媚骨’，也非昭儿所愿……” 声音轻柔婉转，带着微微的哽咽，足以让铁石心肠融化。

“傻孩子，父王不是这个意思！” 国主心头一软，连忙安抚道，“父王只是…只是担心你。那位上界使者，喜怒无常，行事莫测。昭儿你…这段时日，务必谨言慎行，若无必要，尽量待在宫中，莫要外出，更莫要…显露任何特异之处。” 他意有所指，目光落在迟昭那双过于妖异的眸子上。

“昭儿明白了。” 迟昭乖巧地点头，眼睫低垂，遮掩了眸底深处那片冰冷的算计之海。上界使者…凌氏主母的意志…详查王室子弟心性…

有意思。

* * *

南域域主府，观星台。

这里是整个南域最接近苍穹的地方。高台由一种非金非玉、泛着星辰般微光的奇异材质筑成，直插云霄。站在台上，仿佛置身于浩瀚星河之中，触手可及便是闪烁的星辰和流淌的星辉。浩瀚的天地灵气在此地浓郁得如同实质，呼吸间都带着星辰的韵律。

凌暮依旧是一身银纹黑袍，负手立于观星台边缘。夜风猎猎，吹拂着他墨色的长发和冰冷的衣袍，却无法撼动他分毫。他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山，与这片浩瀚的星海融为一体。

在他身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由纯粹的星光凝结而成的光幕。光幕之中，并非星辰轨迹，赫然映现着青越国皇宫御书房内的景象！画面清晰无比，甚至连青越国主紧锁的眉头、迟昭修剪花枝时指尖的微妙弧度、以及他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冰冷幽光，都纤毫毕现！那层薄薄的水雾和委屈的神情，在星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刻意。

凌暮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牢牢锁定着光幕中那个水青色宫装的身影。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楚楚可怜的伪装，仿佛直接落在了那具皮囊之下、那颗冰冷而充满算计的灵魂之上。

当迟昭用那带着哽咽的委屈腔调说出“昭儿自小谨守宫规，从未行差踏错”时，凌暮那如同冰雕玉琢、从未有过任何表情的脸上，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极其低劣却又意外有趣的表演所触动、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极其轻微的肌肉反应。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冰冷的指尖，隔空轻轻点向光幕中迟昭低垂的眼睫。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与掌控意味的轻哼，在只有星辰流转声的寂静观星台上响起。

“小骗子。”

随着这声轻哼，他指尖萦绕起一缕比星光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银色辉芒。那辉芒如同拥有生命，化作一道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光，瞬间跨越了无尽的空间距离，无视了青越皇宫的重重禁制与守护阵法，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光幕之中，精准地烙印在画面里，迟昭那微微颤抖的眼睫之上。

青越皇宫，御书房内。

正低垂着眼帘、扮演着乖巧柔弱公主的迟昭，身体骤然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最冰冷的银针刺穿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降临！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最深处，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标记意味，冰冷、清晰、且充满了警告与…占有欲。

是凌暮！

迟昭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盛满水雾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妖异的深处燃起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虚空！仿佛要穿透空间的阻隔，与那远在域主府观星台上的冰冷视线碰撞。

他放在膝上的手，在宽大宫袖的遮掩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神魂深处那道冰冷烙印带来的屈辱与…兴奋！

“父王，” 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并非伪装，而是极力压制着某种翻腾的情绪，“昭儿…突然觉得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青越国主正沉浸在对上界使者的忧虑中，并未察觉女儿瞬间的异样，只当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连忙心疼地摆手：“去吧去吧，好好歇息。莫要多想，一切有父王在。”

迟昭起身，盈盈一礼，姿态依旧完美无瑕。然而当他转身，背对着国主走向门口时，那张绝美的脸上，所有的伪装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冰冷、滔天杀意、以及一种被强大到令人战栗的猎物所彻底激起的、近乎燃烧的兴奋！

他的唇无声地开合，对着那冥冥中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吐出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带着血腥气息的词语：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