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机库的荧光灯在林夏的护目镜上投下冷白的光晕。他半跪在波音737的起落架旁,扳手与螺栓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七月的热浪裹挟着航空煤油的刺鼻气味,汗水顺着防噪耳罩的边缘不断滑落,在工作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护目镜内侧渐渐蒙上白雾,模糊了眼前错综复杂的管路,他不得不摘下护目镜,用袖口匆匆擦拭。
夏子,检查液压管路!对讲机里传来师傅老周沙哑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明早六点的航班,必须在日出前完成C检。林夏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望向机舱底部。那些缠绕交错的管线如同巨型生物的血管,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幽蓝。这是他成为航线维修员的第三个月,却已经数不清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通宵。机库的空调似乎永远无法驱散闷热,汗水湿透的工作服贴在背上,又被体温渐渐烘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记忆回到三年前的民航职业技术学院。那时的林夏总爱坐在图书馆顶层,捧着《飞机系统原理》的课本,看着窗外的客机起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书页上,将发动机剖面图照得透亮。当老师在课堂上展示波音787的复合材料机翼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课桌上模拟着检修的动作,被后座的同学笑称走火入魔。每个周末,他都会骑着二手自行车去城郊的旧机库,那里停放着退役的客机,他像寻宝般研究着飞机的每个部件,常常忘记时间,直到管理员来赶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愣什么呢!老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常年吸烟留下的沙哑,震得林夏耳膜发疼。老周的工装口袋永远鼓鼓囊囊,装着皱巴巴的烟盒和随时可能掏出的扳手。过来搭把手。老周将内窥镜递过来时,林夏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虎口处还留着一道陈年的伤疤。镜头探进机翼的缝隙,显示屏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金属纹路,像某种神秘的密码。记住,老周用油污斑斑的手套敲了敲屏幕,任何0.1毫米的裂纹,都可能变成万米高空的死神。这句话,林夏在课本上读过无数次,此刻从老周口中说出,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夏夏,明天周末,你爸钓了条大鱼,回来吃顿热乎饭?林夏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想起上次回家还是三个月前。那时父亲膝盖的老伤复发,却硬撑着说只是着凉。对话框里迟迟没有打出一个字,最终只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关闭手机时,屏幕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脸颊上蹭到的机油痕迹。
晨光刺破机库的铁门时,林夏正在填写维修日志。圆珠笔在A4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更换的刹车片型号和校准数据。远处传来地勤车辆的轰鸣声,新一天的航班即将开始起降。他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工作服袖口不知何时被液压油染出一片深蓝,像是夜空中永不消散的星辰。走出机库的瞬间,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起眼睛望向停机坪,一架客机正缓缓滑向跑道,尾翼上的航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转机出现在一次紧急排故任务中。那天暴雨倾盆,黑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机场吞噬。一架从曼谷飞来的航班出现自动驾驶故障,红色的警报灯在雨幕中格外刺眼。林夏跟着老周冲进雨幕时,雨水瞬间浸透了工装,顺着裤管灌进劳保鞋里。机舱内,机长焦急的声音混着警报器的蜂鸣:液压系统压力异常!林夏蹲在驾驶舱下方的设备舱,这里空间逼仄,只能侧着身子爬行,雨水顺着安全帽的边缘滴在脖颈,却顾不上擦拭。
看这里!老周突然指着线路板上的一个元件,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提高了八度,备用液压泵的继电器接触不良。林夏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地取下元件。雨水混着汗珠滴落在电路板上,他想起课本里关于防短路的警示,手却稳得像精密仪器。当更换完继电器,系统警报声戛然而止时,机长透过雨幕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返回机库的路上,暴雨仍在肆虐,林夏却感觉不到寒冷,内心被成就感填满。
你小子有种。回休息室的路上,老周递来瓶冰镇矿泉水,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打湿了林夏的裤腿,下个月有个去新加坡学习复合材料维修的机会,我推荐了你。林夏握着还在滴水的矿泉水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窗外,暴雨初歇,彩虹横跨停机坪,将飞机的机翼染成七彩。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新加坡的航修基地,那里有最先进的设备,还有他渴望学习的新技术。
然而,出发前一周,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林夏连夜赶回老家时,看见父亲正扶着拐杖在院子里蹒跚。院子里的葡萄架依旧,只是父亲的背影不再挺拔。不是说着凉吗?他红着眼眶质问,母亲背过身去抹眼泪。原来父亲的关节炎已经发展到需要手术的地步,却一直瞒着他,怕影响他的工作。手术同意书上,林夏的手握着笔,迟迟下不了决心签字,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像天书般在眼前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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