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拌机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林夏握着瓦刀的手掌又磨出了新血泡。九月的日头斜斜照在工地上,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尚未砌完的承重墙,红砖缝隙间新抹的水泥还泛着湿润的青灰色。安全帽檐下的汗滴砸在砖块上,瞬间洇出深色痕迹。
小林!3号楼的砖不够了!工长老张的吼声穿透扬尘。林夏应了一声,把瓦刀别进腰间,转身走向材料堆。经过钢筋棚时,瞥见新来的小工蹲在地上捆扎钢筋,安全帽歪戴着,脖颈后被晒得通红。他想起自己八年前刚入行的模样,也是这样笨手笨脚,被钢筋划破手掌还强撑着不掉眼泪。
夏哥,能教我砌墙吗?收工后,小工小王抱着水壶凑过来。林夏正在冲洗沾满水泥的胶鞋,水流在工棚前汇成浑浊的小溪。明天早来半小时。他拧干毛巾擦了把脸,工装后背结着大片盐渍,砌墙看着简单,学问都在灰缝里。
月光爬上脚手架时,林夏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工棚。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妻子沈晴发来消息:妈住院了,肺炎。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咳得满脸通红,还硬说只是普通感冒。工棚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摸黑收拾行李,水泥粉末簌簌落在背包上。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道刺得鼻腔发痛。沈晴坐在长椅上打盹,发梢沾着儿子玩耍时蹭上的饼干碎屑。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她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孩子交给邻居带了,这几天我在医院守着。林夏看着病床上插着输液管的母亲,白发在枕头上散开,像一团揉皱的棉絮。
凌晨三点,手机在值班室响起。老张的声音带着焦虑:工地出事了!新砌的墙塌了半面,甲方明天就要验收!林夏握紧手机,听见母亲在病床上咳嗽的声音。沈晴递来保温杯,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血丝。你去吧,这里有我。她轻声说。
回到工地时,警戒线已经拉起。塌落的砖块散落在脚手架下,钢筋裸露在外,像折断的肋骨。林夏蹲下身,指尖划过断裂的灰缝,触感异常松散。水泥比例不对。他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小王,是不是按我说的配比?
小王嘴唇发抖:夏哥,我看水泥贵...就多加了沙子...林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三个月前带他练习砌墙的场景。当时小王把灰缝抹得歪歪扭扭,他握着年轻人的手腕一点点纠正:灰缝是墙的筋骨,偷不得懒。
连夜返工的灯火照亮了整个工地。林夏重新调配水泥,每袋沙子都过秤。搅拌机的轰鸣与蝉鸣交织,他的手掌被瓦刀磨得血肉模糊,却始终盯着灰缝的平整度。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新墙终于完工,晨光洒在平整如镜的墙面上,反射出清冷的光。
甲方验收那天,林夏站在人群外。工程师拿着靠尺反复测量,最终竖起大拇指:垂直度误差不到2毫米,好手艺!老张拍着他肩膀:这次多亏你,奖金少不了!林夏却盯着远处的塔吊,想起母亲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脸。
深夜的医院走廊,林夏倚着消防栓打盹。沈晴轻轻给他披上外套,带来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她的声音带着欣慰,儿子今天在幼儿园画了全家福,说要等奶奶回家贴墙上。林夏伸手摸向妻子的手,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手背的老茧,那是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痕迹。
母亲出院那天,林夏特意请假。他骑着电动车载着母亲穿过老街,梧桐树影在柏油路上斑驳摇晃。别太累着自己。母亲拍着他后背,上次你爸托人捎来的老黄酒,记得热一热喝。风灌进安全帽缝隙,林夏突然想起父亲也是泥瓦匠,在他十岁那年砌墙时摔断了腿,从此只能拄着拐杖。
工地上,小王开始主动跟着林夏学习。他们常在收工后留在工棚,林夏用废弃砖块演示砌墙技巧,月光从石棉瓦缝隙漏下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夏哥,你为什么能把墙砌得这么直?小王摸着新砌的砖面,我怎么练都不行。
林夏把瓦刀递给年轻人:你看这灰缝,要像写毛笔字,起笔收笔都有讲究。他握住小王颤抖的手,更重要的是,每块砖都要实实在在,就像做人。远处传来地铁施工的爆破声,震得脚手架微微摇晃,却丝毫没有影响两人专注的神情。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夏冒雨检查工地上的防雨布,发现3号楼墙角有渗水痕迹。他趴在泥水里查看,发现是地基防水没做好。必须返工。他对老张说。老张皱着眉:甲方催得紧,修补一下算了。林夏摘下安全帽,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淌:墙里藏着隐患,就像人心里藏着病,迟早要发作。
这场返工持续了整整一周。林夏带着工人重新铺设防水层,每道工序都亲自把关。雨停那天,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新做的防水涂层上,泛着哑光的银灰色。路过的居民驻足观看,有位老人指着墙面说:这墙看着就踏实。
年终结算时,林夏拿到了丰厚的奖金。他带着家人去商场买新衣服,儿子在童装区跑来跑去,母亲试穿羊绒衫时眼里泛着泪光。沈晴悄悄把一件羊毛背心塞进购物车:给你买的,工地风大。林夏摸着柔软的面料,突然想起砌墙时那些冰冷的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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