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指尖拂过展厅玻璃展柜时,总能精准避开反光最刺眼的角度。上午九点十分,他站在市美术馆新展“民国书画特展”的第三展柜前,目光落在一幅泛黄的《秋江独钓图》上,眉头微蹙——画右下角的印章色泽偏暗,比馆藏同款民国印章浅了三分,墨色晕染的边缘也少了些自然的毛躁感。
“林老师,您看这画有问题?”身边的年轻策展人陈默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他手里攥着展览手册,指腹在“民国画家沈石友真迹”的标注上反复摩挲,眼神里满是紧张。
林夏没立刻回答,从随身包里掏出放大镜,光圈聚焦在画中渔翁的斗笠纹理上:“你看这线条,沈石友画渔翁斗笠,惯用‘飞白笔’,笔锋转折处会留细碎的空白,像风吹过芦苇的痕迹。但这幅画的线条太顺滑了,墨色也匀得过分,更像现代仿品用机器喷绘后,再人工补的笔锋。”
他又翻到画册里沈石友的另一幅真迹照片,对比着说:“还有水面的波纹,真迹用的是‘淡墨晕染法’,远看像雾,近看能看到墨色从深到浅的渐变;这幅画的波纹是用浓墨勾的线,生硬得像用尺子画的。”
陈默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手册差点掉在地上:“这可怎么办?明天开展就要对外宣传了,要是被发现是仿品,我们馆的声誉……”
“先别慌。”林夏收起放大镜,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快速记下画的尺寸、印章样式和墨色特点,“你联系馆藏部,把这幅画送到实验室做碳十四检测,同时调沈石友的真迹档案,重点看他民国二十年前后的用笔习惯——我记得他那年得了场重病,右手腕受伤,画中竖线会比之前偏左半毫,这是仿品很难模仿的细节。”
陈默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脚步比来时急了许多。林夏重新看向展柜里的画,阳光透过展厅的天窗洒进来,在画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是时光在画布上留下的叹息。他想起十年前刚入行时,第一次看走眼的经历——那时他把一幅清代仿石涛的山水画当成了真迹,差点让美术馆收了赝品,最后是师傅用放大镜指着画中树叶的脉络,告诉他“古人画叶,会根据季节调整墨色浓淡,这画里秋天的叶子却用了春天的嫩绿色,露了破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苏晚发来的微信:“女儿说今天要带画去学校,让你帮她看看哪幅画得好——她画了两幅,一幅是家里的栀子花,一幅是美术馆的雕塑。”后面跟着两张照片,五岁的林念用蜡笔涂的栀子花,花瓣边缘涂出了纸外,却透着鲜活的灵气;雕塑则画得歪歪扭扭,却把雕塑底座的花纹画得格外仔细。
林夏笑着回复“选栀子花,告诉念念,她把花开的样子画活了”,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展厅里渐渐热闹起来,有游客在小声讨论画作,有工作人员在调试灯光,他却像置身于另一个时空,指尖在玻璃上轻轻滑动,仿佛在触摸那些藏在墨色里的时光。
上午十点半,林夏接到实验室的电话,碳十四检测结果显示,《秋江独钓图》的画纸是民国时期的,但墨迹的年代只有二十年左右——也就是说,有人用民国的旧纸,仿了沈石友的画。
“林老师,现在怎么办?明天开展,这幅画是重点展品,要是撤了,展位就空了。”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电话里还能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
林夏走到展厅的窗边,看着外面的梧桐树:“你有没有沈石友的其他作品?哪怕是小品也行。”
“有!馆藏部有一幅他的《墨竹图》,是册页里的一页,尺寸比这幅小,但是真迹。”陈默的声音突然亮了起来。
“那就用《墨竹图》替代,”林夏说,“你让设计部重新做展品标签,我现在去馆藏部看画,顺便写一段展品说明,解释为什么临时更换展品——就说为了让观众更全面地了解沈石友的艺术风格,特意补充了他擅长的墨竹题材。”
挂了电话,林夏快步走向馆藏部。路过前台时,小姑娘递给他一个包裹:“林老师,这是您上周鉴定的那幅齐白石的《虾趣图》,业主说鉴定报告写得太详细了,特意送了您一盒宣纸。”
林夏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宣纸细腻的纹理,心里暖暖的。上周那位业主是个退休老人,家里藏了幅齐白石的画,一直不确定真假,找了好几家机构鉴定,都只说“可能是真迹”。林夏花了三个小时,从虾的眼睛、虾钳的弧度,到墨色的浓淡,一点点跟老人解释,最后还帮老人整理了齐白石不同时期画虾的特点,老人感动得拉着他的手说:“终于有人跟我把画讲透了。”
馆藏部的工作人员已经把《墨竹图》取了出来,放在铺着红绸的桌子上。林夏戴上白手套,轻轻展开画轴——画中的竹子用浓墨勾竿,淡墨画叶,竹叶的排布疏密有致,竹节处的墨色稍重,像是竹子生长时的结节,透着一股挺拔的劲儿。
“这画是沈石友民国二十二年画的,那时他的手腕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用笔比之前更有力,”林夏指着竹叶的交叉处,“你看这里,他画竹叶交叉,不会超过三根,这是他的习惯,仿品往往会画得更密,反而失了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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