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登山靴踩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雨丝斜斜地打在她的冲锋衣上,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衣摆滴落,在身后的泥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这里是黔东南深处的侗寨,她这次田野调查的目的地——为了记录即将消失的“侗锦纹样”,以及纹样背后代代相传的家族故事。
作为省社科院的人类学家,林夏的工作从来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翻阅文献。她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田野密码”:某寨吴姓老人擅长的“蝴蝶纹”代表族群迁徙路线,某家传的“万字纹”藏着婚丧嫁娶的仪式密码,甚至连不同颜色的丝线搭配,都对应着当地四季的农耕节律。此刻,她正攥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是1950年的侗寨织娘,手里握着的侗锦半成品上,纹样和她昨天在村支书家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能完整织出这纹样的,全寨只剩三位年过七旬的老人。
“林老师,这边走!”村支书吴建国举着油纸伞在前面引路,裤脚卷到膝盖,沾满了泥点,“王阿婆已经在她家火塘边等着了,今天特意把传了三代的织机搬出来了。”
穿过挂满玉米串的木楼巷道,林夏跟着吴建国走进一间吊脚楼。火塘里的柴火正旺,映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织机前,手里攥着五彩丝线,看到林夏进来,连忙放下梭子起身:“林老师,可把你盼来了。”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格外有力。
这就是王阿婆,全寨最会织“迁徙纹”的织娘。她身后的织机是黑檀木做的,机身刻着细密的花纹,脚踏板上的包浆亮得能映出人影。“这织机是我太婆婆传下来的,快一百年了。”王阿婆摸着织机的横梁,眼神里满是珍视,“以前寨子里的姑娘,十二三岁就跟着娘学织锦,现在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愿意学这费力气的活计。”
林夏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在火塘边的小凳上坐下:“阿婆,您能给我讲讲这‘迁徙纹’的故事吗?我昨天在您织的锦缎上看到,有三条不同颜色的线,好像在跟着什么走。”
王阿婆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林老师眼尖!这三条线,红的是太阳,蓝的是河流,黑的是山路。我们侗族的老祖宗,就是跟着太阳走,顺着河流迁,沿着山路住,才到了这黔东南的山里。”她拿起梭子,在织机上演示起来,丝线在她手中穿梭,很快就织出一小段纹样,“你看,这太阳纹要织得圆,代表日子圆满;河流纹要织得弯,代表顺顺利利;山路纹要织得密,代表子孙后代多。”
林夏一边录音,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下纹样的结构,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太阳、河流、山路的位置。“阿婆,您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比如什么时候开始织,什么时候不能织?”
“讲究多着呢!”王阿婆掰着手指说,“立春那天要织‘迎春纹’,用嫩黄色的线,求一年庄稼好;嫁姑娘要织‘合欢纹’,红丝线里要掺三根金线,代表富贵;家里有人出门,要织‘平安纹’,在锦缎边角织个小铃铛,说能保平安。”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这些讲究,现在没人记了。我女儿在广州打工,去年回来我想教她织‘平安纹’,她嫌麻烦,说‘网上什么图案买不到,何必自己织’。”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林夏看着王阿婆落寞的眼神,心里有些发酸。她知道,很多传统技艺的消失,不是因为技艺本身不够好,而是因为年轻一代与这些技艺背后的生活场景断了连接。“阿婆,我这次来,就是想把您织的纹样和您说的故事都记下来,印成书,让更多人知道咱们侗锦的好。”林夏握着王阿婆的手,认真地说。
王阿婆眼睛一亮,连忙起身从木柜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侗锦。“这些都是我年轻时织的,有‘迁徙纹’‘合欢纹’‘平安纹’,你都拿去,好好记,好好写。”布包里的侗锦颜色依旧鲜亮,纹样栩栩如生,林夏轻轻抚摸着,能感受到丝线里藏着的温度。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夏每天都泡在王阿婆家里,跟着她学织锦,听她讲纹样背后的故事。白天,她记录织锦的工序——从泡线、染线、绕线,到上机、织造、收边,每一步都详细记录,还拍了视频;晚上,她坐在火塘边,整理白天的笔记,把王阿婆说的故事分类整理,标注出对应的纹样。
有一天,林夏跟着王阿婆去山上采染线用的植物。山路陡峭,王阿婆却走得很稳,时不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植物说:“这是蓝靛草,能染出最正的蓝色,染的时候要加草木灰,不然颜色会掉;那是黄柏,能染出黄色,要在太阳底下晒三天才够亮。”林夏跟着采了满满一筐植物,下山时不小心崴了脚,王阿婆连忙扶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草药:“这是我们寨子里的治伤药,敷上两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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