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卷壁纸的边角料塞进回收袋时,电钻的碳刷突然冒出一串火星。下午三点零七分,老城区的胡同里飘着炸酱面的香味,他蹲在地上用铲刀刮墙皮,腻子灰混着汗水往下掉,在磨破的牛仔裤膝盖处积成小小的白堆。窗台上的薄荷草被晒得蔫了,是业主李奶奶早上从阳台挪过来的,说“给你挡挡太阳,怪晒的”。
“林师傅,儿童房的颜色调错了!”实习生小邱举着色卡跑进来,乳胶漆桶的边缘沾着彩虹色的颜料。小姑娘的帆布鞋上还沾着糯米胶,是早上贴壁纸时蹭的:“业主说要‘天空蓝’,我调出来怎么看都像‘海水蓝’,张姐都快哭了。”
林夏的指尖在色卡的CMYK参数上划了划——“天空蓝”的青色值是60,小邱调成了80,难怪透着股咸腥味。上周他就跟这对年轻夫妻确认过,儿童房要刷成女儿画里的颜色,那张画现在还贴在墙上,歪歪扭扭的蓝色云朵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人。工具箱里的美纹纸胶带还剩半卷,是老周师傅退休前送的,说“装修不是糊墙刷漆,是给日子打底子——你手上的每道缝,都连着人家的盼”。
“加百分之十的白漆。”林夏往漆桶里倒颜料,手腕稳得像台天平。“再兑两勺清水,记得顺一个方向搅,气泡才少。”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二十多种色卡小样,最旧的那张是五年前的“婴儿粉”,边角写着“乐乐的房间,少红多白”,是给邻居家脑瘫孩子刷的,那孩子现在能扶着墙走了。
小邱搅着漆,突然指着墙上的画:“张姐说女儿在幼儿园总被欺负,想把房间装得像城堡,让她胆子大点。”林夏注意到画里的云朵上,每个都画了笑脸,只有最角落的那朵,嘴角是往下撇的。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小时候总把害怕的事画在纸上,妻子会跟她一起涂成彩色,说“这样坏东西就变成好东西了”。
调漆的空档,林夏去阳台接水。李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择菜,竹篮里的豆角摆得整整齐齐,像排绿色的小士兵。“小夏啊,”老人往他手里塞了个西红柿,“隔壁王婶家的油烟机坏了,你有空给看看?她儿子在外地,一个人可怜见的。”
西红柿的汁水沾在手心,凉丝丝的。林夏想起上周帮王婶换灯泡,发现她家的墙皮大片脱落,当时就说“有空帮您铲了重刷”,现在墙面处理剂还在他的工具包里躺着。老周退休前总说“装修师傅的眼睛,得能看见活儿外的活儿”,当年他给老周家刷墙,顺手修了楼道里所有松动的扶手,说“举手之劳,能让多少人方便”。
下午四点十七分,儿童房的第一遍漆刚刷完,张姐突然抱着女儿闯进来。小姑娘的胳膊上有道红印,是被同学掐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我不要蓝色了!他们说蓝色是男孩子的颜色!”她把画扯下来,眼泪砸在刚刷的墙上,晕出小小的灰点。
林夏的铲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他想起女儿被欺负时,自己用纸板给她做了个“勇士盾牌”,上面画着星星和月亮。“咱们加点银粉怎么样?”他往漆桶里倒了点金属漆,“这样太阳照进来,墙上会有星星,像魔法城堡。”小邱突然说:“我带了荧光颜料,能画出会发光的星星!”
张姐的丈夫匆匆赶来,手里攥着张诊断单——女儿有轻度自闭症,医生说“熟悉的环境能让她更安心”。男人的声音发颤:“我们攒了三年钱才装修,就想让她住得舒服点。”林夏注意到他的皮鞋鞋跟掉了块,用透明胶带缠着,却把女儿的运动鞋擦得锃亮。
“我免费加道肌理漆。”林夏在报价单上划掉了“墙面处理”那栏,“再加个星空顶灯,算我送的。”他从工具包里翻出块 leftover(边角料)的实木地板,“给孩子做个小城堡门,就装在衣柜上,推开就是她的秘密基地。”老周的铁皮盒里有张2016年的账单,某户单亲妈妈的装修费被划掉了大半,备注写着“孩子要上学,能省则省”。
傍晚六点,林夏在王婶家铲墙皮。墙面上贴着张泛黄的奖状,是王婶儿子十岁时得的,“三好学生”三个字被虫蛀了个洞。老人蹲在旁边递水,说“这房子住了三十年,墙比我儿子岁数都大”。林夏发现墙里嵌着个旧铁盒,打开一看,是堆玻璃弹珠和张黑白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搂着个梳麻花辫的姑娘,笑得露出牙齿。
“是我家老头子。”王婶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他走的那年,把弹珠藏在墙里,说等孙子来挖。”现在孙子在加拿大,三年没回来了。林夏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去年去世时,工具箱里留着把磨得发亮的凿子,是他年轻时给林夏做木马用的,现在还在给客户做家具时派用场。
“这面墙我给您做个照片墙。”林夏把铁盒放回原处,“弹珠嵌在玻璃柜里当装饰,就像把时光冻起来了。”王婶的眼泪突然掉在墙灰里,晕出小小的湿痕:“小夏啊,你这哪是装修,是给房子捡回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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