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份合规报告的红章盖在骑缝处时,文件柜第三层的《反商业贿赂法》突然滑落在地。下午两点零九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第十三条”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条划在纸上的警戒线。桌角的绿萝盆栽歪了半边,是上周查某医疗器械公司时碰倒的,那家企业的销售总监在谈话室里摔了水杯,瓷片溅到花盆上,留下道月牙形的裂痕。
“林队,城郊的药店被举报了。”实习生小冯抱着取证记录仪跑进来,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这是他第三次忘系好制服扣,林夏昨天刚在晨会上强调“稽查人员的仪表就是执法的体面”。小冯把举报信拍在桌上,打印体的字里行间透着愤怒:“有人卖过期的降压药,买的都是留守老人。”
林夏的指尖在举报信的落款处停顿——“匿名”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墨水在纸页边缘洇开,像滴没擦干净的泪痕。他想起上个月处理的保健品诈骗案,举报人也是匿名,最后在郊区仓库找到三百多箱过期蛋白粉,纸箱上印着的“延年益寿”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
“带齐药械抽检箱。”林夏抓起黑色执法包,里面的查封扣押文书边角已经磨白,是他用了五年的“老伙计”。“通知检测中心,今天加个急,老人的药等不起。”他拉开抽屉,在备用电池盒里塞了包薄荷糖——上次查假药案时,有位老人低血糖晕在现场,从那以后他总备着糖。
药店藏在老菜场的拐角,褪色的招牌上“医保定点”四个字缺了个点。老板娘正用抹布擦柜台,看见制服时手一抖,抹布掉进装着降压药的纸箱里。林夏的目光扫过药架第三层,某盒“硝苯地平片”的生产日期被指甲抠得模糊,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旧日期——比保质期早了八个月。
“这批药进了多少?”林夏的声线平稳得像块石板,小冯举着记录仪的手却在微颤。他注意到老板娘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处方单,字迹是社区医院李医生的,那位老医生上周刚因肺癌住院,处方权早该被暂停。
“就……就这几盒。”老板娘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药盒的纸屑,“是李医生让我帮着代卖的,他说住院费太贵,想攒点钱……”
林夏的执法记录仪突然“嘀”了一声,是内存满了的提示。他想起上周去医院看李医生时,老人床头柜上摆着本翻烂的《处方管理办法》,书签夹在“医师离岗必须注销处方权”那页。护士说老人总在半夜摸出手机,给患者回消息说“别买过期药,等我回去开新方”。
“把过期药全部下架登记。”林夏在查封清单上签字时,笔尖在“处罚建议”栏顿了顿,最终写了“责令整改”而非“罚款”。“联系市场监管所,明天来指导规范进货台账。”他把自己的薄荷糖放在柜台上,“告诉李医生,好好治病,药的事我们来想办法。”
离开菜场时,卖菜的阿婆塞给他把小葱:“林同志,多亏你们来,我家老头子差点买了那过期药。”她的竹篮里放着张揉皱的宣传单,是林夏团队上周发的“假药识别指南”,上面用红笔圈着“看生产日期是否模糊”。
下午四点十七分,林夏在办公室整理案卷时,发现某上市公司的股权激励方案有蹊跷。高管们的持股平台注册在避税洼地,协议里“服务满三年可解锁”的条款后藏着行小字:“业绩未达标可通过关联交易弥补”——这是典型的利益输送漏洞,去年有家企业用这招掏空上市公司,最后股价暴跌让两千多名散户血本无归。
“林队,这家公司的法务来了。”门口传来接待员的声音,带着点为难,“说是董事长的特助,想‘沟通’下稽查进度。”
特助小陈捧着个烫金礼盒走进来,西装袖口的刺绣是某奢侈品牌的标志。“林队,一点心意。”他把礼盒往桌上推,露出里面的紫砂茶具,“我们董事长说,都是为了企业发展,有些流程……可以灵活点。”
林夏的目光落在礼盒内侧的价签上——四位数的价格足够支付三位留守老人半年的药费。他想起刚做合规稽查那年,带他的老郑师傅把某企业送的购物卡扔进碎纸机:“规矩是冷的,但守规矩的人心是热的——你放过去的每个漏洞,都会变成刺向普通人的刀。”老郑退休时留给他本手写的《稽查手记》,某页贴着张散户的感谢信,字迹歪歪扭扭:“谢谢你们保住了我的养老钱”。
“礼盒请带回。”林夏把《证券法》第63条复印件推过去,“关联交易非关联化,最高可罚六百万。”他顿了顿,“你们的股权激励方案,我让人做了合规版草案,下午发你们邮箱。”
小陈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林夏看着他抱着礼盒退出去,突然想起上周在证券交易所门口,遇见位举着“还我血汗钱”牌子的老人,皱纹里嵌着的泪珠子像没擦干净的玻璃。老郑的手记里写:“稽查不是找茬,是给市场撑伞——雨大的时候,得让普通人有地方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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