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游标卡尺卡在轴承内圈时,车间的吊扇正吐出第三圈热风。上午九点零七分,金属工件的腥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鼻腔,他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38.02毫米,比标准值多出0.01毫米。这枚轴承将用于高铁转向架,哪怕0.01毫米的偏差,都可能在高速运行中引发致命震颤。
“林工,这批活儿是急单。”生产组长老马叼着烟走来,工装袖口沾着片发黑的油污。他往卡尺上瞟了眼,满不在乎地摆手,“就超这么点,肉眼都看不出来,通融通融呗?客户那边催得紧,耽误了交货期,咱们全车间这个月奖金都得泡汤。”
林夏没松手,卡尺的金属爪在轴承上压出两道浅痕。他记得上个月的事故报告,城郊的机械厂就是因为轴承尺寸超标,导致流水线坍塌,砸断了两个工人的腿。报告附页的照片里,断裂的金属截面像朵狰狞的花。
“重新加工。”他把轴承扔进不合格品筐,声音盖过车间的冲压声,“调机参数,半小时后我来复检。”
老马的烟卷在嘴角抖了抖,最终还是没发作。林夏看着他骂骂咧咧地招呼工人拆生产线,转身走向下一个检测点——那里堆着刚冲压好的弹簧片,表面的防锈涂层薄得像层蝉翼。
实习生小冯蹲在地上,用漆膜测厚仪挨个检测,额头上的汗珠砸在工件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林哥,这批弹簧片的涂层厚度合格率只有78%。”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供应商说这批涂料是新配方,成本降了三成,没想到……”
林夏拿起片弹簧片,对着光看。涂层表面有细密的针孔,像被虫蛀过的树叶。他想起上周去供应商工厂审核,看见他们把过期的固化剂混进新涂料里,当时拍了照,对方老板塞给他个厚厚的信封,被他扔在了会议室桌上。
“联系采购部,终止和这家供应商的合作。”林夏掏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还在——固化剂桶上的生产日期被人用马克笔涂掉了,露出底下“2021年3月”的字样,早就过了一年的保质期。
小冯的脸瞬间白了:“可……可这批货已经收了,货款也付了大半。采购部的王姐说,要是退货,她这个月的绩效就没了。”
林夏的目光扫过车间墙上的标语:“质量是生命线”。红色的大字被蒸汽熏得发潮,边角卷了起来,像个无力的惊叹号。他想起刚入职那年,带他的老法师说:“质检这活儿,就是要跟人过不去——跟敷衍了事的人过不去,跟心存侥幸的人过不去,有时候,还得跟自己过不去。”
中午十二点,林夏在食堂啃着冷掉的馒头,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背景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小夏,你爸在菜市场摔了一跤,腿动不了,现在在医院呢。”母亲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医生说要做手术,得先交五万块押金。”
他的心猛地沉下去。父亲退休前也是质检员,在纺织厂干了一辈子,老了落下个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走路总佝偻着背。上个月回家,父亲还炫耀说自己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找了个理货员的活儿,“能给你减轻点负担”。
“妈,您别慌,我这就转钱过去。”林夏的指尖在转账界面上悬着,工资卡余额只有三万七千多——上个月给老家翻新屋顶用了不少,这个月的工资要到月底才发。
挂了电话,小冯端着餐盘凑过来,餐盘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林哥,我刚才听见了……”小姑娘把红烧肉拨到他碗里,“我这儿有两万块积蓄,您先拿去用。”
林夏把肉推回去:“不用,我想想办法。”他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张总”的名字——那是家配件厂的老板,去年因为产品质量不达标被他卡住,后来整改合格了,总说要“感谢”他,被拒绝了好几次。
电话接通时,张总的笑声像块油腻的肥肉:“林工啊,稀客!是不是想通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张总,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林夏的喉结动了动,“我父亲住院,急需一笔钱……”
“钱不是问题!”张总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这就给你转五万过去。不过林工,我最近有批货想提前出厂,检测报告你看能不能……”
林夏挂断了电话。食堂的风扇还在转,吹得他后颈发凉。他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突然没了胃口。
下午两点十七分,林夏在车间巡检时,发现装配线上的工人正在安装一批不合格的刹车片。红色的摩擦片上有细微的裂纹,是昨天被他明确标记“禁止使用”的批次。
“谁让你们用的?”他抓住工人手里的扳手,金属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工人的脸涨得通红:“是……是生产部的刘经理,他说这批货客户催着要,先装上去再说,出了问题他担着。”
林夏找到刘经理时,对方正在办公室喝茶,紫砂壶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小林啊,坐。”刘经理往他面前推了杯茶,“那批刹车片我看过了,裂纹很小,不影响使用。咱们得灵活点,总不能让生产线停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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