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镜头对准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像受惊的鸟群扑出来,在冷光灯下翻卷成流动的云。他屏息按下快门,ISO调到800的传感器捕捉到水汽里浮沉的光斑——那是灌汤包蒸腾的热气,混着姜末与猪肉的香气,在镜头前凝成具象的烟火气。
“再掀一次。”他头也不抬地说,右手在相机上快速调整参数,左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擦镜纸。玻璃上的水雾刚擦净,就看见店主王师傅正举着蒸笼布发愣,竹篾缝隙里漏出的热气把他鬓角的白发熏得更湿,像沾了层糖霜。
“林师傅,这都拍第八遍了。”王师傅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淮扬腔,“再蒸下去,包子皮该塌了。”
林夏放下相机,指尖触到蒸笼边缘的竹片,温度烫得他缩了缩手。“最后一次,”他从器材箱里翻出块反光板,“您掀盖的时候慢半秒,让热气先冒三分之一,像给包子盖层纱。”
快门声再次响起时,林夏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笑了。薄如蝉翼的包子皮上,褶皱像朵半开的菊花,蒸腾的热气在冷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连王师傅青筋突起的手背都成了最好的布景——这才是《老街食记》栏目要的“人间味”,不是精修图里的完美,而是带着温度的瑕疵。
“林哥,甜品店的马卡龙化了!”实习生小糖举着裱花袋跑过来,法式围裙上沾着杏仁粉,“老板娘说我们的灯太烫,把糖霜都烤化了。”
林夏踩着器材箱的滚轮滑过去,甜品台的玻璃罩上凝着层水珠,六色彩虹马卡龙歪歪扭扭地挤在瓷盘里,边缘的糖霜像融化的彩虹。穿洛丽塔裙的老板娘正用纸巾擦眼泪,假睫毛上的亮片掉进马卡龙的褶皱里,像颗走错路的星星。
“换侧逆光。”林夏把主灯移到45度角,“用柔光箱打亮顶面,让阴影落在侧面,这样既不会烤化糖霜,又能拍出层次感。”他拿起块淡紫色马卡龙,轻轻放在玻璃盘边缘,“再放把银叉,叉尖搭在盘沿,像刚有人要吃又舍不得。”
老板娘的抽泣声变成了抽气:“这样……这样真的好看吗?我学了三年才做出的渐变色,现在歪得像被狗啃过。”
“歪才真实。”林夏按下快门,“你看这块咬过的,”他指着自己刚才试吃的马卡龙,“缺角的地方露出杏仁饼的肌理,比完整的更让人想咬一口。”他忽然想起上周拍糖画时,老艺人手抖画歪的龙尾巴,反倒成了粉丝最喜欢的一张图,评论区都说“像真龙刚摆过尾巴”。
中午十二点,外卖还没到,林夏蹲在器材箱旁啃面包,镜头盖里还沾着早上拍蟹黄汤包时溅的油星。手机在帆布包深处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父亲举着锅铲站在灶台前,背景是厨房飘出的白汽:“你妈包了荠菜馄饨,说你拍的那些包子看着就饿。对了,周末回家不?你张阿姨的女儿在烘焙坊上班,说想跟你学拍蛋糕。”
“这周末有场农家宴拍摄,”林夏对着屏幕咬了口面包,“下周三回。对了,您上次说膝盖疼,我给您买了个加热垫,记得插电时别碰水。”
母亲的声音在听筒里忽远忽近:“知道了,比社区医生还啰嗦……”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抢过手机,镜头晃得厉害,“儿子,拍农家宴记得拍锅巴饭,要那种贴着锅底焦成金黄的,你小时候能吃三大碗。”
挂了电话,林夏发现小糖在对着马卡龙发呆,手里的草莓酱抹得满勺都是。“怎么了?”他递过纸巾。
“我把草莓酱挤歪了。”女生的眼泪滴在甜品台上,“老板娘说这组图要是不行,她就要关店了,她女儿还在住院……”
林夏看着那抹歪歪扭扭的酱色,突然抓起相机。他让老板娘的女儿——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甜品台前,手里举着那块沾了酱的马卡龙,故意让她舔嘴角的糖霜。快门声里,小姑娘的笑声像撒了把糖豆,连歪掉的草莓酱都成了最好的装饰。
“你看,”林夏把照片给老板娘看,“比完美的更打动人吧?”
下午三点,农家宴的拍摄车在村口陷了泥坑。林夏踩着雨靴下车,裤脚沾着的泥点溅到相机包上,像幅抽象画。穿蓝布衫的阿婆正举着锅铲站在灶台前,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把她脸上的皱纹照得像幅木刻画,锅里的土鸡汤咕嘟冒泡,油花溅在围裙上,开出朵朵金黄的花。
“林师傅,这鸡是我家自己养的,”阿婆往灶里添了把松针,“早上还在院子里追着黄鼠狼跑,现在就成了锅里肉。”
林夏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掀开的锅盖。乳白色的汤里浮着红枣和枸杞,鸡油在表面凝成的花纹像片缩小的湖泊,阿婆用长柄勺搅动的瞬间,热气裹着松针的清香扑过来,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的厨房——也是这样的土灶,这样的香气,连柴火烧裂的声音都分毫不差。
“阿婆,您尝口汤。”林夏举起反光板,“就像平时给孙子试咸淡那样,勺子递到嘴边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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