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监视器屏幕上,晕染开扭曲的光影。林夏蜷缩在片场临时搭建的雨棚下,指节在金属外壳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仿佛要将内心的焦虑尽数宣泄。对讲机里传来第47次NG的提示音,像重锤般砸在耳膜上。女主角第N次用错哭戏力度,妆容晕染的泪痕在镜头里显得刻意而虚假。投资方代表举着扩音器咆哮:情绪不够炸裂!得让观众隔着屏幕都能哭出声!给我加慢镜头,背景音乐音量再调高三格!而这个原本讲述空巢老人与流浪猫羁绊的文艺片,早已在资本的裹挟下偏离了最初的轨道——从细腻的情感叙事,变成了充斥着廉价煽情的催泪弹。
五年前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时,林夏的毕业作品《候鸟》曾横扫国际学生电影节。黑白胶片里,打工青年在春运列车上的独白,通过摇晃的手持摄影传递出漂泊的孤独感;镜头扫过车窗外飞驰的田野,与主角脸上凝固的乡愁形成强烈反差。影评人称赞其用镜头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校史馆里至今陈列着那部作品的分镜手稿,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录着一个年轻导演对光影艺术的虔诚探索。
初入行业,他怀揣着用影像改变世界的热血,加入知名影视公司星耀传媒。第一天走进装修豪华的办公室,落地窗俯瞰着CBD的璀璨灯火,走廊墙壁上挂满热播剧海报,那些闪耀的收视率数字和获奖奖杯,仿佛在向他招手。然而现实很快给他上了一课。
小林,这是部都市爱情剧,照着这个爆款模板拍。制片人王建国将一叠厚厚的A4纸丢在会议桌上,封面上印着《霸道总裁的小娇妻》的分镜脚本,鲜红的批注格外刺眼,记住,每十分钟必须有个**,车祸、失忆、追妻火葬场,这些元素一个都不能少。现在的观众就吃这一套。
林夏攥着剧本的手微微发抖:王哥,我想尝试用更写实的手法,展现当代年轻人在快节奏生活下的情感困境,比如职场压力对亲密关系的影响......
困境能卖票房吗?王建国点燃雪茄,烟雾在会议室弥漫,上季度隔壁组拍的狗血剧,光广告植入就赚了八千万。市场不相信深度,只相信爽感。你要是还想在这行混,就收起你的艺术洁癖。看看这个,他滑动手机,屏幕上弹出某部爆款剧的热搜词条,观众要的是刺激,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深夜的剪辑室里,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硬盘运转的细微声响。林夏盯着素材库里堆积如山的废片,那些被删掉的长镜头——老人喂猫时颤抖的手、月光下飘落在窗台的枯叶、女主角欲言又止的眼神特写,都是他最初想表达的诗意。而最终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成片,只剩下夸张的剧情冲突、俗套的对白和满屏闪烁的特效。他的导演署名被放在片尾不起眼的角落,像个被遗弃的孤儿。首映礼上,投资方举着香槟庆祝票房大卖,而林夏躲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第一次对这份职业产生了怀疑。
转机出现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林夏在送突发心绞痛的母亲去医院的路上,道路因积雪严重拥堵。透过车窗,他目睹环卫工老张顶着寒风清扫积雪,橘色的工作服在路灯下格外醒目。老张一边铲雪,一边对着手机跟孙子视频:小宝乖,等爷爷发工资就给你买新书包。视频那头传来孩子稚嫩的笑声,老张布满冻疮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这个画面像闪电击中了他,出租车仪表盘的时钟显示凌晨两点,而城市的街道上,还有无数个在为生活奔波。
当晚,林夏彻夜未眠,翻出大学时期的拍摄笔记,开始筹备纪录片《城市脊梁》。他自掏腰包租设备,在二手市场淘来老旧的摄像机,又拉上几个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同学,组成了临时摄制组。接下来的半年里,他们凌晨四点出现在扫雪的街头,记录环卫工人们哈着白气奋力铲雪的身影;暴雨倾盆的午后,他们蹲在路边拍摄外卖员在雨棚下啃冷馒头的瞬间;深夜的急诊室,他们捕捉医护人员疲惫却坚定的眼神。
纪录片完成后,林夏带着硬盘跑遍各大影视公司,得到的却是嘲讽和拒绝:这种题材根本没有市场!谁要看普通人的生活?太沉闷了,没有商业价值!他不死心,又抱着作品参加国内外的电影节,却屡屡碰壁。就在他快要绝望时,一个独立影展的策展人被这部作品打动。放映厅里,当屏幕上出现老张布满冻疮的手轻轻抚摸孙子照片的特写时,观众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影片结束,全场起立鼓掌十分钟,有位影评人在社交媒体上写道:这才是电影该有的样子,用镜头致敬每一个努力生活的灵魂。
《城市脊梁》在小众圈子里走红后,林夏收到了各种邀约。有流量明星的经纪人想和他合作商业大片,开出天价片酬;有视频平台邀请他执导爆款网剧,承诺给予顶级资源。但他一一拒绝,选择继续扎根基层,拍摄农民工子弟的校园生活、乡村教师的坚守、非遗传承人的困境。这些作品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流量明星,甚至画面带着些许粗糙,但每帧画面都流淌着真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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