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林夏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仿佛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这已经是《都市之光》剧本的第18次修改。投资方的要求简单粗暴:必须把原本聚焦社区工作者的现实题材,改写成充斥着全员霸总追妻火葬场的狗血剧。
茶水间飘来同事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听说张导那边签了个新人编剧,人家写的甜宠剧刚上线,点击率直接破亿了......可不是嘛,现在观众就吃这一套,老老实实讲故事根本没出路。这些话像一根根细针,不断扎着林夏的心。
三年前,林夏从戏剧学院毕业时,怀里紧紧抱着荣获全国大学生戏剧节金奖的剧本《老街春秋》。那时的他,坚信文字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能成为照进现实的光。在学校剧场的后台,他曾无数次通宵改稿,看着演员们将他笔下的角色演绎得鲜活生动,胸腔里涌动着无尽的创作热望。然而现实却如同锋利的剪刀,将他的理想主义剧本,一点点剪成符合商业需求的碎片。
小林,资方的意见你尽快落实。制片人王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优雅地敲开他的工位。她身上的香奈儿套装价值不菲,LV包上的金属扣撞在隔板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现在观众就爱看爽剧,你写的那些家长里短根本没市场。上周李编剧的《霸道总裁别想逃》,单集植入费就三百万,这才是咱们该走的路。
林夏看着被改成玛丽苏模板的人物小传,喉咙像被棉花堵住:王姐,社区书记帮独居老人修水管的情节,是我实地采访了三个社区,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这个故事能让观众看到基层工作者的......
观众要的是肾上腺素,不是感动!王姐涂着精致蔻丹的指甲重重敲在电脑屏幕上,把修水管的情节改成总裁英雄救美,再加点失忆、替身梗。记住,咱们做的是商品,不是艺术。她转身离去时,昂贵的香水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久久不散。
深夜的办公室寂静得可怕,只有林夏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他下意识地打开私人文件夹,里面躺着《灯火人家》的初稿——一个讲述城中村租户与房东间温情故事的剧本。那些藏在市井褶皱里的真实情感,那些被资本排斥的人间烟火,此刻在文档里静静沉睡。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儿啊,社区给你爸申请了免费体检,多亏了陈书记帮忙联系医院......看着这条消息,林夏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第二天外出采风,林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意外遇见了母亲口中的陈书记。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洗得褪色的工装裤,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帮居民修理电动车。小林你看,她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朴实的笑容,生活哪有那么多戏剧性,不过是把一件件小事做好罢了。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林夏笔下那个被资本改得面目全非的角色,渐渐重叠在一起。
结束采风回家的路上,林夏偶然走进一家旧书店。在布满灰尘的剧本专区,他惊喜地翻到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扉页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戏剧应如镜子,照见时代的褶皱。书店老板是一位退休的话剧演员,看着林夏专注的模样,指了指墙上斑驳的剧照,感慨道:现在的编剧都在写悬浮的空中楼阁,却忘了脚踩泥土,才能写出有根的故事。
这一刻,灵感如潮水般涌来。林夏立刻跑回家,连夜重写《都市之光》。他巧妙地将社区书记的故事线与商业元素融合:职场女精英因家庭变故,暂时住进社区,在协助陈书记处理一件件民生琐事的过程中,逐渐放下对物质成功的执着,重新找回生活的意义。他运用蒙太奇手法,细腻展现修水管、调解邻里纠纷等日常场景,同时穿插现代职场女性面临的困境与成长。
然而,当林夏满怀期待地把新剧本交给王姐时,对方仅仅翻了两页,眉头就紧紧皱成了一个字:这还是不够爽!得加三角恋,让女总裁和霸道医生、社区书记同时产生感情纠葛,这样才有看点。
可这样会破坏故事的内核!林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个角色的魅力,恰恰在于她从追求物质成功,到理解生命价值的蜕变过程。
你太天真了。王姐毫不留情地合上剧本,上个月平台数据显示,职场剧要是没有强情感线,根本活不过三集。你要是坚持己见,这个项目就只能换人了。她起身离开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那段时间,成了林夏职业生涯的至暗时刻。白天,他不得不按照资方的要求,修改着充满狗血桥段的剧本;深夜,当整个城市陷入沉睡,他才敢打开电脑,偷偷打磨《灯火人家》。在城中村采风的日子里,他用手机记录下开小卖部的聋哑夫妻,通过手语交流时的温馨模样;拍下留守儿童在天台种下向日葵,小心翼翼呵护幼苗的纯真笑脸。这些珍贵的素材,如同星星之火,在商业剧本的灰烬中顽强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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