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凌晨两点,凛冽的北风如同饥饿的野兽,裹挟着雪粒子疯狂拍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声响,仿佛要将这方温暖的天地撕裂。林夏裹紧厚重的灰色羊绒披肩,披肩边缘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发红,却依然坚定地将最后一块白蜂蜡投入铜制熔蜡锅。铸铁炉中的火苗欢快地跃动着,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疲惫却专注的脸庞,映得她眼下浓重的乌青愈发明显。
工作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设计草图,纸张边缘因为反复揉捏和涂改变得毛糙。草图之间,还压着张皱巴巴的幼儿园通知单,纸张的边角已经卷起毛边,上面朵朵稚嫩的字迹写着“妈妈一定要来”,然而这行字却被林夏用红笔重重划掉。通知单下方,还压着女儿在美术课上画的小卡片,画着歪歪扭扭的房子,三个人手拉手站在门前,其中代表妈妈的人物,手中举着一支大大的蜡烛。
“林姐,低温蜡又分层了。”实习生阿杰抱着失败的样品推门而入,刺骨的寒风顺着门缝灌进工作室,他睫毛上凝着细小冰晶,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他手中的圆柱形蜡烛像座断层的冰山,上层奶白纯净,下层却浑浊地析出淡黄色蜡块,表面还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按您说的加了棕榈蜡调整熔点,可还是……”阿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沮丧,这些天他们几乎没有合眼,实验失败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着整个工作室。
林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样品,用测温枪扫过熔蜡锅,38℃的数字在屏幕跳动。她抓起一旁的搪瓷杯,猛灌一口冷掉的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稍稍清醒。三天前接下的五星级酒店订单此刻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对方要求定制2000支能在热带恒温环境保持形态的香薰蜡烛,而现有的配方已失败九次。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蜡块,从纯白的蜂蜡到深黄的棕榈蜡,还有数十个香薰精油瓶,瓶身上贴着不同的标签,记录着薰衣草、依兰、广藿香等香气。旁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次实验的数据,每一页都写满了尝试与失败,许多地方被橡皮擦破,又重新写上修改后的内容。
记忆突然闪回七年前。那时的她刚从美院雕塑系辍学,住在城中村狭小潮湿的出租屋里。房间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电饭锅,那就是她最初的熔蜡工具。狭小的空间里,蜡油的气味混合着泡面的味道,常常熏得人睁不开眼。第一支成型的蜡烛歪歪扭扭,表面坑坑洼洼,烛芯也歪向一边,但却被隔壁花店老板娘一眼相中:“这纹路像风吹过麦田,给我来十支当装饰!”从那刻起,她的人生便与蜡火紧紧缠绕。当时的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将蜡烛包装好,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完全没有想到这条路会如此艰难。
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是丈夫陈默发来的消息:“朵朵又发烧了,说梦见妈妈的蜡烛会唱歌。”林夏盯着屏幕上女儿红扑扑的照片,照片中朵朵躺在床上,眼神中带着期待和委屈,喉咙瞬间发紧。上周女儿生日,她答应制作的音乐蜡烛最终变成空头承诺,而此刻工作台上,那架准备嵌入蜡烛的微型八音盒,零件还散落成沉默的星子。她想起女儿生日那天,通过视频看到朵朵强撑着笑容说“妈妈工作重要”,当时她只是匆匆安慰几句,就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现在想来,心中满是愧疚,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试试分阶段浇筑。”林夏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工作室的沉寂。她用镊子夹起一片月桂叶浸入熔蜡,动作轻柔却带着坚定,“先浇50℃的基础层,等冷却到32℃时嵌入干花,最后用28℃的表层蜡封固。”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回荡,混着熔蜡锅的咕嘟声,像某种神秘的咒语。阿杰盯着她布满烫痕的手背——那是长年与高温蜡液对抗的勋章,每一道疤痕都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有些烫痕已经愈合,留下浅浅的白色印记;有些则是新伤,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每次接触到高温蜡液,都会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早已习惯。
分阶段浇筑的过程漫长而精细。林夏和阿杰守在工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度计,生怕错过最佳温度。第一次尝试时,表层蜡与中层的干花结合不紧密,出现了缝隙,烛光透过缝隙,在墙上投射出奇怪的影子;第二次,温度控制稍有偏差,导致蜡体表面不平整,凹凸不平的表面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但他们没有放弃,不断调整细节,从蜡液的温度到浇筑的速度,从干花的处理到模具的选择,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
当第一支完整的“热带季风”蜡烛脱模时,晨光正刺破云层。半透明的蜡体中,干燥的龟背竹叶与金合欢花悬浮如琥珀,仿佛被凝固在时光里。凑近细闻,依兰与广藿香的香气层层递进,先是清新的依兰花香扑鼻而来,随后广藿香的醇厚气息慢慢散开,仿佛置身于热带的茂密丛林中。林夏颤抖着将蜡烛放在检测台上,恒温箱的红色数字跳到35℃时,蜡体依然保持着完美弧度,那一刻,她和阿杰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天的辛苦和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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