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桐的劝诫,像一场清凉的细雨,暂时浇熄了林锋然心中因流言而燃起的暴怒之火,却也留下了一片湿漉漉、沉甸甸的阴霾。他听从了她的建议,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惩处,只是加强了宫禁管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内心平静。相反,一种更深沉的憋闷和无力感,如同潮湿的苔藓,悄然滋生在他心头。
他胜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却似乎输在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由唾沫星子组成的战争里。这种荒诞的对比,让他感到无比烦躁。更让他揪心的是江雨桐的处境。她能写出那样通透的信,内心该是何等的委屈和坚韧?她闭门不出,是怕给他添麻烦,还是……真的被那些恶语伤到了?
此后的几天,林锋然在处理朝政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西山之变的善后事宜(对外宣称是剿灭了一股流窜的土匪)需要部署,对石亨、惠王后续动向的监控需要加强,朝中因这次“意外胜利”而带来的微妙权力平衡需要重新梳理……这些原本紧要的事务,此刻在他心中,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
他几次想去西暖阁看看江雨桐,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安慰她?似乎显得虚伪,毕竟流言因他而起。解释?又该如何解释?告诉她自已昨夜其实是去拼命,不是去私会?这只会让她更担心,也更暴露机密。他只能通过舒良,不时送去一些精致的点心、新进的书籍或是安神的香料,聊表心意,却总觉得隔靴搔痒。
宫中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表面上,因皇帝“剿匪”得胜,一片歌功颂德,但暗地里,关于“江氏女”的流言非但没有完全平息,反而在更隐秘的角落发酵,衍生出更多不堪的版本。宫人们见到林锋然依旧毕恭毕敬,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慢。连钱皇后来看他时,言语间也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忧虑。
林锋然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笼子里,四周都是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越发频繁地躲进琉璃窑场的工棚,那里虽然烟熏火燎,却至少有一群只关心火候和配比、不敢多嘴的工匠,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宫廷人际。
这天下午,他正对着一窑新烧出来的、尝试添加了不同比例矿渣(看能否提高强度)的水泥熟料发呆,舒良小心翼翼地过来禀报:“皇爷,坤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江姑娘这几日胃口不佳,送去的膳食多用得很少,人也清减了些……皇后娘娘有些担心,请了太医去看,也只说是思虑过重,需静养。”
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她还是被影响到了!什么思虑过重,分明是那些流言蜚语伤人!一股混合着心疼和愤怒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扔下手中的铁钳,烦躁地踱步。
“陛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工棚门口响起。林锋然回头,只见钱皇后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臣妾见陛下近日心绪不宁,可是还在为流言之事烦忧?”
林锋然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朕只是觉得……憋屈。”
钱皇后走进来,挥退左右,低声道:“臣妾明白。只是……流言如风,堵不如疏。江妹妹深明大义,甘愿受屈,陛下若过于执着,反而显得……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如今朝局初定,边关未宁,陛下当以龙体和大局为重。至于后宫之事……臣妾会多加看顾,尽量不让那些闲言碎语扰了江妹妹清净。”
林锋然看着皇后诚恳而略带疲惫的面容,心中有些愧疚。皇后一直在尽力维持后宫平衡,处理这些烂摊子,自已却还让她操心。
“有劳皇后了。”林锋然语气缓和了些,“是朕……牵连你们了。”
“陛下言重了。”钱皇后微微摇头,“只是……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但说无妨。”
“陛下对江妹妹的眷顾,臣妾看在眼里。只是……名分未定,长此以往,恐非长久之计。不仅江妹妹处境尴尬,于陛下圣誉亦是有损。陛下是否……考虑过,给江妹妹一个明确的身份?哪怕只是个低等嫔御的名分,也好过如今这般……不明不白,授人以柄。”钱皇后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锋然愣住了。给江雨桐名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却一直刻意回避。一来,江雨桐身份特殊,是“南归功臣”又是“戴罪之身”的家眷,册封起来阻力不小;二来,他内心深处,对“册封”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抗拒,仿佛一旦给了名分,就将她彻底纳入了这个他尚且感到格格不入的宫廷规则之中,他们之间那种超越君臣、近乎知己的微妙关系,可能会变味。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江雨桐本人,似乎也并无此意。
“此事……容朕再想想。”林锋然含糊地应道,心中更加烦乱。
钱皇后见他如此,也不便再多说,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皇后的建议,像一块石头投入林锋然本已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他独自在工棚里呆坐到傍晚,直到暮色四合,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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