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安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瞬间浇灭了林锋然心头因江雨桐去留问题而生出的那点烦躁,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兵部武库的账?御膳房的采买怎么可能跟军费扯上关系?这已经不是挖皇宫墙角了,这是动摇国本!
他立刻意识到,御膳房这潭浑水,他必须蹚到底,而且得快!这背后牵扯的,恐怕是比石亨更隐秘、更庞大的利益网络。
“消息确实吗?”林锋然盯着钱安,声音压得极低。
钱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重重点头:“奴婢反复核对了三遍!永昌皇商近三年来供应宫中的山珍、野味、部分稀缺调料,共计银两一万七千余两。其中约有五千两,在宫内账目上记载模糊,只说是‘宫内用度’,但奴婢比对了同期兵部武库司一份关于‘犒赏边军特殊用项’的流水副本(这是他从一堆废旧文书里偶然发现的),发现有几笔数额、时间都能对得上!而且,经手人签名笔迹,与宫内账册上某个模糊的签押极为相似!”
钱安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张小心翼翼誊录的纸,上面用炭笔清晰地列着对比数据。这老文书,不仅心细,胆子也不小,居然敢私藏并核对兵部的文书副本。
林锋然看着那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数字,心头震动。这已经不是猜测,是实打实的证据链雏形!挪用军费,填充宫廷采买的窟窿,或者更可怕,是利用宫廷采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渠道,为某些见不得光的“特殊用项”洗钱?
无论是哪种,都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而对方敢这么干,背后的靠山,恐怕硬得吓人。是前司礼监那个已经倒台的王振余孽?还是朝中某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林锋然沉声问。
“除了奴婢,只有帮奴婢整理旧文书的一个小太监,人很可靠,嘴巴也严。”钱安答道,“奴婢一发现不对,就立刻来禀报陛下了,账本原件还扣在奴婢那里,谁也没给看。”
“做得很好!”林锋然拍了拍钱安的肩膀,这老太监,是个干实事的人才!“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再对第四人提起。那些原件和副本,你要妥善藏好。”
“奴婢明白。”
林锋然在屋里踱了几步,大脑飞速运转。直接掀盖子?不行,现在敌暗我明,贸然动手,打草惊蛇不说,自己这点刚刚攒起来的班底(一个小太监,一个老文书),根本不够看。必须暗中调查,掌握更多铁证。
“钱安,”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朕给你一道密旨。你继续暗中查账,不要局限于御膳房,把内府监管的几个主要衙门,比如内承运库、司钥库、酒醋面局……凡涉及钱粮收支的,都给朕悄悄地摸个底!重点是查那些账目不清、与宫外皇商勾结、以及可能牵扯到前朝各部款项的疑点!”
他这是要扩大审计范围,从御膳房这个点,扩大到整个内府面。内府是皇帝的私库,也是贪腐的重灾区,从这里入手,阻力相对小一些,也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需要人手,需要权限,你直接找张永,朕让他全力配合你。但记住,一切秘密进行,账目可以抄录,但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领旨!”钱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对于一个一辈子和数字打交道的老文书来说,能奉命清查这么大的案子,无疑是职业生涯的巅峰。
钱安领命而去后,林锋然又把张永叫来,仔细叮嘱了一番,让他调几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名义上归御膳房调用,实则听从钱安差遣,负责跑腿、警戒和传递消息。
安排完这些,林锋然独自坐在暖阁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原本只是想改善一下伙食,顺便看看能不能培养点自己人,没想到直接捅了个马蜂窝。这大明官场的**,真是无孔不入。
…………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风平浪静。林锋然按时上朝,听着大臣们争论那些或大或小、或真心或假意的国事,下朝后则继续关心他的“宫廷餐饮”,偶尔过问一下太子的功课,尽量扮演一个逐渐从惊变中恢复、开始关心“小事”的守成君主形象。
暗地里,钱安的工作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有了皇帝的密旨和张永的配合,他调阅账本的权限大了很多。他不愧是和老算盘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他不用蛮力,而是采取了一种“顺藤摸瓜”和“交叉比对”的笨办法,却极为有效。
他不再局限于某一本账册,而是将内府几个库房多年来的出入账、采买记录、甚至一些陈年的契约底稿都找出来,互相印证。他还让手下的小太监,假装无意地跟各库房那些不得志的老文书、老库兵聊天,套取一些账面上看不到的信息,比如某某皇商跟哪个大太监关系好,哪批货入库时数量明显不对等等。
林锋然也没闲着,他把自己那点可怜的现代会计学知识(主要是大学选修课水平和职场报销经验)搜刮出来,结合看过的反腐剧情节,给钱安提供了一些“方法论”指导。比如,让他重点关注“白条”入账、大额现金支付、长期固定供应商且价格明显高于市价的情况,还有账目上的“其他支出”、“杂项”等模糊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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