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幽深的城门洞,仿佛穿过了一条时空隧道,将塞外的风雪和草原的粗犷彻底隔绝在外。
眼前豁然开朗,是北京城内笔直的御道和鳞次栉比的屋舍,虽然不少建筑也带着战火的痕迹,但人气显然旺盛了许多。
然而,这种“繁华”并未给林锋然带来任何暖意,御道两旁依旧是戒备森严的士兵,百姓被远远隔开,只能踮着脚,引颈张望,目光中充满了好奇、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车队没有前往紫禁城正门,而是沿着规定的路线,转向东华门方向。最终,在东安门外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这里,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广场四周旌旗林立,仪仗煊赫,比城外长亭的规模更胜,但也同样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庄重到近乎压抑的氛围中。大批身着绯袍、青袍的官员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广场中央,铺设着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东安门洞开的朱漆大门前。
而在地毯的尽头,东安门下,一群身着蟒袍、官服最为显赫的人物簇拥着一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轻人。
那就是朱祁钰。
林锋然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透过车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取代了他、如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弟弟”。朱祁钰的面容比想象中更显清瘦和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倦怠,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刀,此刻正紧紧盯着他所在的马车,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警惕,或许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不自在?
舒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恭敬:“请太上皇下车,皇上亲迎至东安门!”
车帘被掀开,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堆砌起那种他练习了无数次的、茫然中带着点畏缩的表情。他在舒良和杨善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踉跄着下了马车。
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他微微缩了缩脖子,似乎很不适应这寒冷的天气和宏大的场面,眼神怯生生地扫过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最后才“聚焦”到远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上。
鼓乐声适时响起,是庄严却沉闷的宫廷礼乐,为这场兄弟重逢更添了几分程式化的冰冷。
在礼官的高声唱喏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锋然被“引导”着,一步步踏上红地毯,向着东安门下的朱祁钰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漫长,如同走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那无声的压力和探究。
朱祁钰也缓缓向前迎了几步。兄弟二人,在距离彼此还有十步之遥时,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祁钰率先开口,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试图表现沉稳和关怀的语调,却难掩其中的一丝僵硬:“皇兄……一路风霜,辛苦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锋然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瓦剌袍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锋然心中疯狂吐槽:辛苦?老子差点把命都丢在草原上了!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近乎傻气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卡住了,最后只是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看过的古装剧里的动作,想要拱手作揖,动作却做得歪歪扭扭,嘴里含糊道:“呃……不辛苦……不辛苦……弟弟……呃……皇上……你也……挺好的?”
他差点顺口就叫出“弟弟”,赶紧刹住车,改成了生硬的“皇上”,这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更是坐实了其神智不清。
朱祁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放松和鄙夷,但面上却立刻浮现出痛心之色,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林锋然那即将“揖”到地上的胳膊,语气带着“真挚”的激动:“皇兄!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多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说着,他竟张开双臂,作出了一个要拥抱的姿势。
林锋然浑身一僵!卧槽!还要抱抱?!这戏也做得太足了吧!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顺势抱上去演一出兄弟情深?还是继续装傻躲开?
电光火石间,他决定将“傻”进行到底!就在朱祁钰即将抱住他的瞬间,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脚下还故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嘴里嚷嚷着:“别……别抓我……我……我自己能站……”
朱祁钰的拥抱动作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他身后的司礼监太监兴安等人脸色微变,周围官员中也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吸气声。
朱祁钰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怒意,但立刻被更深的“悲痛”和“理解”所覆盖。他收回手臂,改为紧紧抓住林锋然的手(力道之大,让林锋然感觉骨头生疼),眼圈竟然微微泛红(不知是真是假),声音哽咽道:“皇兄!是朕……是弟弟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连……连心智都……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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