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寒风卷过坞堡前空旷的场地,吹起几根枯草,更添几分肃杀。张少主那诛心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默夫的咽喉,也撕开了乱世中所有虚伪的遮羞布——力量,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硬通货,而忠诚与信念,在生存面前苍白无力。
默夫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几乎浸透内衫。他知道,任何基于“大义”或“忠诚”的回答在此刻都是可笑的。对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保障,是乱世中押注的筹码。刘将军的名头显然不够响,或者,这张家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对起义军内部的倾轧和脆弱有所洞察。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默夫忽然抬起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恭敬和焦急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冷漠。他迎着张少主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不是在祈求,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少主洞悉时局,句句在理。刘将军能保多久,末将人微言轻,不敢妄断。”
他先承认了对方的质疑,这让张少主略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紧接着,默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现实乃至冷酷:“正因未来难测,今日之所为,才更显其价。少主所求,无非是家族延续之道。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若他日刘将军得势,掌控陈蔡之地,今日少主慷慨解囊,便是一份香火情,一份无人可替代的投名状。届时,张家便不只是乡野豪强,而是从龙有功之士,这东乡里,乃至更广之地,谁人不得敬张家三分?”
他描绘了一个看似美好的前景,但重点却落在“若他日得势”和“无人可替代”上,这是在放大投资的潜在回报。
然而,这还不够。张少主脸上依旧挂着玩味的笑,显然这种空头支票他听得多了。
默夫心一横,决定抛出更实际、也更危险的诱饵。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风吹散,却又能让墙头的人勉强听清:
“况且,世事无常,岂能只有一方下注?刘将军若…若真有不便之日,少主今日结下的这份善缘,末将或许…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回报。”
他这话说得极其含糊,却充满了危险的暗示!另一种方式回报?什么方式?是通风报信?是提供一条退路?还是…在清算到来时,作为内应或庇护者?
这几乎是在暗示某种程度的背叛和预留后路了!风险极大,一旦被刘将军知晓,默夫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他赌的就是这张少主是个极度理性的投机者,会欣赏这种“狡兔三窟”的智慧。
果然,张少主脸上的轻慢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兴趣和审视。他仔细地打量着默夫,似乎想看清这个穿着破旧军服的小军官,哪里来的胆子说出这番话。
“哦?”张少主拖长了语调,“另一种方式?不知…军爷如何称呼?又以何担保,他日能有‘回报’之能?”
他问到了最关键的点——默夫的身份和信用。
默夫心脏狂跳,知道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底层身份,那样刚才所有的话都会立刻变成笑话。他必须扯起一面足够大的虎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心腹”的自信和矜持:“末将默夫,乃刘将军麾下…专司此类‘联络’事宜。将军知此地重要,故遣末将前来,正为与少主此等俊杰,共谋长远。”
他给自己安了一个模糊却听起来很重要的“联络”职责,并将刘将军抬出来作为背景板,暗示这次接触是高层授意的战略性投资,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征粮。
“至于担保…”默夫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手入怀,这一次取出的不是那卷冰冷的征粮令,而是一块略微干净些的木牍和一小块珍贵的、只有军官才可能配备的墨块。他环顾四周,最终走到旁边一块略微平坦的大石前,蹲下身,竟开始用短刀蘸着唾液研磨那点可怜的墨块,然后极其艰难地在木牍上书写起来!
墙头上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这古怪的举动。
默夫写得很快,字迹潦草却有力。他写下的不是什么正式文书,而更像是一份极其简略且充满暗示的“契约”:
“今有刘将军麾默夫,与东乡里张氏少主盟:张氏助粮秣若干,以应军急。他日刘将军若得势,必保张氏乡土安宁,允其行商便利,是为报。若…若有他变,亦凭此契,另寻善果。天地共鉴。”
他根本没有写具体粮食数量,也没有写具体回报细节,一切都是模糊的、充满弹性的。更重要的是,他写下了“若有他变,亦凭此契,另寻善果”这句极其要命的话!这几乎是一份默认了可能失败并预留后路的“保险协议”!
写完后,他咬破拇指,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按了一个血指印。然后,他站起身,将那块墨迹未干、字迹潦草的木牍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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