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湍急河流的落叶,在系统的传送中翻滚、旋转,最终被抛向名为“垓下”的终末舞台。然而,就在他这枚“落叶”彻底沉入新的轮回之前,在那片属于结算与过渡的混沌间隙,几幕与他相关的、细微却真实的涟漪,正在刚刚离开的时空里悄然荡开。
军司马——那位“恰逢其会”救援了项默,又被项羽以“救援迟缓”为由罚俸三月的军官——正垂首站在钟离昧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更多的不解。
“将军,”他低声道,“末将实在不明,项默罪证确凿,大王为何……”
钟离昧端坐案后,擦拭着手中的剑,动作沉稳,头也没抬,打断了部下的话:“不明?”他声音平淡,“项默认罪之爽快,自剖之深刻,你可曾见过第二人?”
军司马一愣,回想昨日帐中那番景象,依旧觉得荒诞:“确是……闻所未闻。简直像是……”
“像是早已排练纯熟,只等登场。”钟离昧放下拭剑的软布,指尖轻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抢了大王所有的话,堵死了所有转圜的余地。大王那一句‘准奏’,与其说是判决,不如说是……被他架上去,不得不给的回应。”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大王不喜失控之感。项默让他体验到了。我这罚俸,不是罚救援迟缓,是罚……没能看住这条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狗,让他惊了驾。”
军司马恍然,背后渗出一层细汗:“原来如此……那项默,竟是如此……”
“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没用在正道上,或者说,用在了求死这条最偏的道上。”钟离昧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此事已了,不必再提。倒是因他这一闹,大王提前半日召集军议,龙且将军麾下那支前往颖水方向巡弋的偏师,比原定早了半日出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听说,他们昨夜在颖水东岸,意外撞上了一支试图迂回的汉军斥候主力,打了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折了些人手……倒是搅乱了汉军那边的一些布置。”
这,便是项默的“背锅艺术”所引发的,第一道微小的历史偏差。
项羽一夜未眠。
项默那张混合着绝望、悔恨、却又带着某种诡异“觉悟”的脸,以及那番抢白式的自我审判,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他烦躁地推开亲兵送来的早膳,走到帐外,看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他杀人无数,处置过的败军之将、无能下属更是数不胜数。恐惧的、狡辩的、沉默的、瘫软的……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项默这样的。
那不是认罪,那是一场……表演。一场精心设计,只为求死的表演。
为什么?
项羽的重瞳之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被忤逆的余怒。他并不在乎项默一个人的生死,他在意的是那种失控感。那个人,用最“忠诚”、最“顺从”的姿态,完成了一次对他权威的、无声的挑衅。他甚至能感觉到,项默在最后那句“谢王上恩典”里,藏着某种……嘲弄?
“心存侥幸……未以死志……”项羽低声重复着项默的话,眉头紧锁。这话听起来像是深刻的自我批判,但不知为何,项羽却品出了一丝别的味道——仿佛是在讽刺他项羽的战略?讽刺楚军如今四面漏风、捉襟见肘的窘境,使得任何局部坚守都近乎徒劳?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项羽否决。一个区区都尉,能有这般见识?定然是巧合,是那家伙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可那别扭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龙且前来汇报昨夜颖水遭遇战的情况。
“……虽是小胜,击退汉军斥候百余,然我部亦折损三十余人,且暴露了行踪,恐打草惊蛇,于后续大军调度……”龙且语气沉稳,但透着担忧。
项羽听着,心中那股无名火又升腾起来。若不是项默那厮昨日在帐中搅风搅雨,让他心烦意乱,提前召开了军议,这支偏师或许就能按原计划,在更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更关键的位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一场无谓的遭遇战,还折了人手!
这笔账,莫名其妙地,又算了一部分到那个已经掉了脑袋的项默头上。
“知道了。”项羽不耐烦地挥挥手,“令其部撤回休整,加强其他方向巡哨!”
他看着龙且离去的身影,又想起项默,胸口更觉憋闷。他转身回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帅案,仿佛又看到那个伏地请死的背影。
“疯子……”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项默,还是在骂这愈发扑朔迷离、让他有力无处使的战局。
黑豚靠坐在一个草堆旁,肩膀上换过了干净的布条,但脸色依旧苍白。他呆呆地看着地面,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块干硬的饼。
项默被处决的消息,天没亮就传开了。没有激起太多波澜,在这朝不保夕的军营里,一个都尉的死,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迅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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