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那场充满表演性质的朝会嘉奖,如同在沼泽地里投下了一块石头,除了激起一圈浑浊的涟漪和几只受惊的蛙鸣,并未改变任何实质。陈默的客卿府门前,依旧车马稀落,除了那几个战战兢兢、生怕丢了饭碗的仆役,再无访客。朝臣们用默契的孤立,表达着他们对这个“幸进之徒”的集体抵制。
陈默倒也乐得清静。他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去那个形同虚设的“客卿衙署”点个卯,翻看几卷早已被各方势力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文书,然后便回到府中,对着庭院里那棵半枯的槐树发呆,或者继续琢磨他那份早已被现实证伪的“种田流”残卷。系统的嘲讽偶尔还会响起,但频率低了很多,大概是觉得他已经躺平,失去了继续鞭挞的乐趣。
这种死水般的平静,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被打破了。
来人并非宫中使者,也非任何一位河南国官员,而是一个风尘仆仆、面色黝黑的汉子。他穿着普通的商贾服饰,但眉宇间那股剽悍之气,以及腰间那柄用布帛包裹却难掩形状的短刃,都显示出他绝非善类。他避开了正门,由一个收了钱的门房悄悄引到了陈默的书房。
“小人彭五,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拜会默客卿。”汉子拱手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行伍气息,眼神锐利地扫过陈默,似乎在迅速评估这个被将军点名要送礼的“贵人”到底有几分成色。
“将军?”陈默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不知是哪位将军?找陈某有何见教?”他迅速在脑中过滤着可能的对象。项羽那边的人?不可能,楚使来都是鼻孔朝天,直接找申阳。汉使随何刚走不久,而且风格是笑里藏刀,不是这种草莽做派。
那汉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我家将军,姓彭,单名一个越字。如今在汉王麾下,于梁地往来,专断楚人粮道。”
彭越!陈默瞳孔微缩。那个历史上着名的游击战祖师爷,后来被封为梁王的狠角色。他现在应该在黄河沿岸打游击,骚扰项羽的后勤线,是让项羽头疼不已的一根肉中刺。他怎么会找上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河南国客卿?
“原来是彭将军麾下壮士,失敬。”陈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警铃大作。彭越这种无法无天、介于正规军和土匪之间的势力,其“礼物”恐怕比楚汉两国的明刀明枪更难应付。“不知彭将军有何指教?”
彭五见陈默听到彭越名号后并未露出惊慌或鄙夷,反而态度沉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客卿不必多虑。我家将军久闻客卿力主与汉通商,乃是河南国内少有的明事理之人。前日,将军偶得一小胜,截获了楚军一批辎重。将军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特命小人挑选其中精品,送来与客卿,聊表心意,也望日后……多多亲近。”
说着,彭五从怀中掏出一卷简陋的羊皮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列着一份清单,双手呈给陈默。
陈默接过清单,目光扫过,心头便是一沉。
清单上的东西,分量不轻:
楚军制式犀牛皮甲十副! 这东西可是军国利器,私藏甲胄在任何朝代都是大罪,更何况是敌军的制式装备。
黄金二百镒! 比申阳赏赐的翻了一倍,金光闪闪,足以晃花任何人的眼。
上好赵国玉斗一对! 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宝。
楚地缴获的歌姬两名! 备注“能歌善舞,颇解风情”。
另外,还有“附赠”的楚军战俘十人,言明“任凭客卿处置”。
这哪是什么“聊表心意”的礼物?这分明是一份裹着蜜糖的砒霜,一座烫手的金山!尤其是那十副铠甲和十名战俘,简直就是把“通敌叛楚”的标签用烙铁直接烫在了他陈默的脑门上!彭越这老六,其心可诛!
陈默瞬间就明白了彭越的意图。这根本不是什么友好的馈赠,而是一招极其阴险的“投名状”和“嫁祸计”。
第一,拉他下水。 收下这些礼物,尤其是铠甲和战俘,就等于和彭越这个项羽的死敌绑在了一条船上。日后彭越完全可以借此要挟,让他提供河南国的情报,或者利用他的身份做更多事情。
第二,激怒项羽。 这些东西,尤其是带有明显楚军印记的铠甲和战俘,一旦走漏风声,传到项羽耳朵里,以霸王那暴脾气,会怎么想?他绝不会相信这是彭越单方面的“馈赠”,只会认为河南国已经和刘邦势力勾结,甚至暗中支持彭越袭击楚军后勤。到时候,项羽的雷霆之怒,第一个就会倾泻在他陈默和摇摇欲坠的河南国头上。
第三,离间他与申阳。 就算他隐瞒不报,这些东西如何处置?铠甲敢穿吗?战俘敢留吗?黄金美玉敢大肆挥霍吗?只要稍有不慎,被申阳或者熊启的人发现,一个“私通汉将、蓄养甲兵、图谋不轨”的罪名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彭越这一手,可谓一箭三雕,毒辣至极。他大概是看准了河南国夹缝求生的窘境,以及陈默这个“客卿”地位尴尬、容易拿捏,想用最小的代价,在河南国这颗鸡蛋上敲开一条缝,埋下一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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