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最后一点木牍的灰烬,消失在营地的黑暗角落里。陈默跪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膝盖传来的寒意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他看着老王头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帐篷之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也随着那块燃烧的木牍被一同抽空了。
狂欢的声浪依旧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油脂,糊住了他的耳朵,也糊住了这即将倾覆的军营。篝火的光在他空洞的眼中跳跃,却点不燃一丝暖意。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汉默?你怎么还在这儿?王什长刚吩咐,让咱们都回营帐待命,虽然……虽然现在乱糟糟的,但指不定夜里就有巡查。” 是李狗蛋。他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但眼神已经清醒了不少,带着对陈默状态的担忧。他费力地把陈默从地上搀起来,“默哥,你别吓我,你这脸色……比死了三天还难看。”
陈默任由李狗蛋搀扶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挪动脚步。他想对李狗蛋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嘶哑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回到拥挤嘈杂的营帐,同袍们大多还沉浸在兴奋中,高声谈论着进入彭城后要如何快活,争辩着是找娘们还是抢金银更划算。汗味、酒气、脚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陈默缩在自己的草铺角落,用破旧的毡毯裹住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刺骨的冰冷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闭上眼睛,耳边却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地平线下,万千铁蹄敲打大地的闷雷声。那是幻觉,又是如此真实。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第二天,天色阴沉,寒风依旧。宿醉的军营醒来,带着几分疲惫和更多的浮躁。狂欢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纪律比往日更加松弛,军官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战”已过,现在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陈默却像一根绷紧的弦。他早早起身,仔细擦拭了自己的兵器,检查了皮甲和干粮袋。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李狗蛋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学着他的样子,整理自己的行装。
上午,陈默找了个借口,再次溜到书吏先生通常所在的那片营区。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昨天黑夫传话有误,或许书吏先生已经回来了,或许……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守卫森严的帐篷和面无表情的卫兵。不同的是,这次他看到了书吏先生从帐篷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两名高级军官,似乎在交代什么。陈默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上前。
书吏先生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陈默从他的眼中没有看到往日的温和或探究,只有一种极快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警示,以及更深处的疲惫和无奈。书吏先生几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随即迅速转过头,继续与军官交谈,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陈默。
那一刻,陈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明白了。他的报告,不仅没有被采纳,甚至可能给书吏先生带来了麻烦。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穿过一片堆放辎重的区域时,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老王头。
老王头嘴里叼着早已熄灭的烟袋杆,脸色比昨天更加阴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将他拽到一个相对僻静的粮垛后面。
“你小子!是不是又去找书吏了?”老王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
陈默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他妈不要命了!”老王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老子昨天白跟你说了?!”
“我……我只是想……”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想个屁!”老王头打断他,“老子告诉你!你那破玩意儿,别说书吏,就是他妈送到夏侯将军面前,也是个被扔火堆里的下场!”
他喘了口粗气,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知道昨天书吏先生为什么不在?就是被上头叫去训话了!为啥?就是因为他之前几次报上去的情报里,夹带了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虽然没明说是你小子的功劳,但上头已经觉得他‘危言耸听’,‘扰乱军心’!你这时候再往上凑,是嫌他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咱们什的兄弟活得太长了?!”
陈默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没想到,自己的努力,非但无用,反而连累了唯一一个可能听进他话的人。
“那……那先生他……”陈默的声音颤抖。
“暂时没事。”老王头啐了一口,“但也够呛!被申饬了一顿,勒令专心文书,不得再妄议军机!你小子!”他指着陈默的鼻子,“给老子听好了!从今天起,把你那套‘楚军要来’的屁话烂在肚子里!再敢跟任何人提半个字,不用等楚军来,老子第一个亲手剁了你,清理门户!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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