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楚军侦察哨的消息,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未能掀起惊涛骇浪,但终究荡开了一圈涟漪,并且这涟漪正悄然向深处扩散。营地表面的狂欢依旧,宰杀牲畜准备庆功的喧嚣日夜不息,但陈默能感觉到,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感,开始在少数知情人之间弥漫。
疤脸张对他们小队的态度更加微妙,训话时少了些狂放,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审视,尤其是在看陈默的时候。老王头则更加沉默,烟袋锅子抽得愈发频繁,偶尔看向陈默的眼神,复杂得让陈默读不懂。
陈默自己则像一根绷紧的弓弦。他知道,那份关于楚军侦察哨的报告,尤其是他个人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已经让他无法再完全隐藏在众人之中。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他只能更加小心地扮演着“汉默”,将那份源自轮回的焦虑深埋心底,每日只是机械地完成训练和巡逻,等待着那柄不知会从何处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等待没有持续太久。在一个没有月光、只有稀疏星光的深夜,陈默刚在李狗蛋震天的鼾声中迷迷糊糊睡去,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推醒了。
是黑夫。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他做了一个“噤声”和“跟上”的手势。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清醒。他没有多问,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披上外衣,跟着黑夫如同幽灵般滑出了营帐。
夜晚的营地并非完全寂静,远处仍有守夜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谈笑,但他们所走的路径却避开了这些区域,专挑阴影处穿行。黑夫对营地的布局熟悉得惊人,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陈默紧跟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手心沁出冷汗。
最终,他们来到了记室帐篷区。与白天的忙碌不同,深夜的这里一片寂静,只有少数几顶帐篷还透出微弱的灯光。黑夫在其中一顶不起眼的帐篷前停下,示意陈默进去,自己则如同融入阴影般,退到不远处警戒起来。
陈默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掀开了帐帘。
帐篷里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暗。书吏先生独自坐在木案后,没有像往常那样伏案书写,而是正襟危坐,似乎在专门等他。案上放着一壶茶,两只粗陶碗,还有几卷摊开的竹简,正是之前关于侦察哨的报告和相关地图。
“来了?坐。”书吏先生的声音比白日里更显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但目光却锐利如常,甚至更添了几分穿透力。
陈默依言在案前一个简陋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垂首道:“先生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书吏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提起陶壶,缓缓斟了两碗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汁,将其中一碗推到陈默面前。“夜寒,喝点热汤,驱驱寒气。”
陈默道谢,双手捧起陶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冰冷。他小口啜饮着那味道古怪的热汤,等待对方开口。
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汉默,”书吏先生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你之前关于泗水径峡谷的发现,很重要。避免了可能的损失。”
“小子侥幸。”陈默低头应道。
“侥幸?”书吏先生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呢?从最早发现那条小路,到识破溃兵虚实,再到这次……你似乎总能在看似寻常处,察觉到不寻常的东西。”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果然是为了这个。
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再次搬出:“小子不敢当。只是逃难日久,见过些混乱场面,听得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加之……可能眼神比旁人稍好一些,故能注意到些微末细节。实在当不得先生如此夸赞。”
书吏先生静静地看着他,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眼神好,心思细,固然难得。”书吏先生缓缓道,“但更难得的是那份……超乎寻常的‘警惕’。”他拿起案上一卷竹简,轻轻敲了敲,“你上次那份建议加强警戒的木牍,我也仔细看了。通篇未提项羽必至,却字里行间透着对楚军骑兵极大的忌惮。这份见识,可不像是寻常逃难百姓能有的。”
陈默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书吏先生的洞察力远比他预想的要敏锐。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辩解:“小子……小子在楚地待过些时日,听人说起过项王用兵如神,尤其骑兵来去如风,心中……心中不免畏惧。加之如今我军势大,难免……难免有骄纵之气,故而……故而胡思乱想,让先生见笑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惶恐而真诚,将一个因恐惧而过分谨慎的小兵形象演绎出来。
书吏先生听完,不置可否,又沉默了片刻。那沉默的压力,几乎让陈默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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