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军大营回来后,陈默像变了个人。他依旧完成每日的训练和巡逻任务,甚至更加卖力,但那份刚刚因为“吓退溃兵”而建立起的微弱自信,却被一种深沉的焦虑所取代。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时常飘向东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营帐和山峦,看到那正悄然逼近的灾难。
军营里的气氛却与他内心的阴霾截然相反。关于彭城即将投降、汉军即将入城接收的消息越传越盛,细节也越来越丰富逼真,仿佛传话的人亲眼见过彭城守将捧着印信出降一般。疤脸张训话时,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即将凯旋的轻松,连操练的强度都似乎降低了一些,美其名曰“保持体力,准备进城”。伙房的伙食甚至都难得地多了一点点油腥——据说是提前庆祝的犒赏。
这种集体性的狂欢,像一层厚厚的糖衣,包裹着内里致命的毒药。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混入喜庆宴会的幽灵,周围越是喧闹,他内心越是冰冷刺骨。李狗蛋和其他新兵完全沉浸在喜悦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进城后是先去领赏钱还是先找个地方“尝尝鲜”,只有陈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反复权衡,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斗争。明知道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但系统那个“历史事件节点提示”的诱惑,以及内心深处那丝不甘就此认命的本能,最终促使他下定决心——必须做最后一次尝试。
他选择的方式,是写一份报告。
这不是一时冲动。他利用休整时间,躲在一个僻静角落,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木牍和一小截烧黑的树枝充当炭笔。他写得极其谨慎,措辞反复推敲,既要表达担忧,又不能显得过于惊世骇俗或带有“先知”色彩。
他先是客观描述了近期侦察中注意到的一些细微异常:比如某些道路上发现的、不同于寻常溃兵或流民的马蹄印;比如从零星遇到的樵夫或商贩口中听到的、关于东方有“快马”调动的模糊传闻;然后,他笔锋一转,将话题引向战术层面:
“……楚地多骏马,项王尤善用骑,来去如风。今我大军东进,战线日长,侧翼难免空虚。虽项王主力现困于齐地,然兵势无常,若遣精骑轻装兼程,循泗水疾进,数日间便可威胁彭城外围。卑职愚见,是否可于彭城以西,择险要处增设烽燧哨卡,广派游骑,加强戒备,以防不测?如此,纵有变故,亦可早得讯息,从容应对。”
他通篇没有提“项羽会回来”,更没有提“彭城大败”,只是强调楚军骑兵的机动性和加强警戒的必要性,并将建议限定在战术层面,试图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谨慎老兵基于军事常识的合理担忧。
写完最后一句,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破绽,才小心翼翼地将木牍上的炭粉吹干,用破布包好。
接下来,是如何递上去。直接找书吏先生太冒失,他选择了最稳妥的路径——通过老王头。
这天侦察归来,趁着其他人散去休息,陈默找到正准备去交令的老王头,将用布包好的木牍递了过去,心跳如擂鼓。
“王什长,这是……小子的一点想法,关于……关于防务的。胡乱写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能否……请您代为转呈给书吏先生过目?”陈默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老王头接过那轻飘飘的木牍,掂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盯着陈默,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汉默,你小子……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魔怔了?”
陈默低着头:“没有风声,就是……心里不踏实。觉得太顺了,有点慌。”
老王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木牍揣进了怀里,哼了一声:“行吧,老子就帮你递这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上头现在正高兴,你这盆冷水泼过去,别说溅不起水花,别反溅自己一身骚就行。”
“谢什长!”陈默连忙道谢,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只要报告能递到书吏先生面前,或许……或许能引起一点重视?
等待回音的日子,是一种慢性的煎熬。陈默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连李狗蛋都看出他不对劲,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病了。陈默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一天,两天……营地里的喜庆气氛越来越浓,甚至开始有军官讨论进城后的驻防区域划分了。陈默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第三天傍晚,老王头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他把陈默叫到一边,避开众人,从怀里掏出那块原封不动的木牍,塞回给陈默。
“喏,拿回去吧。”老王头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同情。
陈默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什长,书吏先生他……?”
老王头掏出烟袋锅子,烦躁地砸吧了两口,才闷声道:“递上去了。先生倒是看了,看了好久,没说话。后来……后来冯将军那边派人来催要下一阶段的进军路线图,先生就把木牍放下了。再后来……我听旁边的小吏嘀咕,说先生好像提了一句,但被冯将军身边的人听到了,给顶了回来,说……说‘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眼下当务之急是筹备受降事宜,而非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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