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之战尘埃落定,破釜沉舟的豪赌赢得了空前胜利,诸侯膝行辕门的臣服犹在眼前。西楚霸王项羽的威名,如日中天,震烁寰宇。然而,中军大营的帅帐之内,气氛却并非全然是胜利后的酣畅与喜悦。
巨大的牛皮帅帐中,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地摊开的军事舆图、堆积如山的各地军报简牍,以及正中那张虎皮大椅上,眉头紧锁、面色沉郁的霸王本人。
项羽并未披挂全副甲胄,只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魁梧如山的身躯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他那双重瞳之中,此刻燃烧的并非尽是睥睨天下的豪情,更多是一种被繁琐事务、隐隐掣肘和不断冒出的零星败绩所激起的烦躁。
巨鹿之胜,击溃的是秦军主力,却并未瞬间荡平天下。旧秦疆域辽阔,六国故地势力错综复杂,章邯等降卒尚未完全消化,刘邦那厮已先入关中,各地小股秦军残部、不服管束的盗匪、乃至阳奉阴违的诸侯……麻烦事如同雨后的杂草,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
“沛公刘邦,现今到了何处?”项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不耐,手指敲击着铺在案上的关中舆图。那上面,代表刘邦军的标记刺眼地停留在灞上附近。
范增坐在下首,眉头同样深锁,闻言沉声道:“探马来报,仍驻军灞上,闭门不出,却似在收揽关中民心。派去的使者回报,刘邦言辞谦卑至极,只称等待将军入关主持大局,但其麾下樊哙、周勃等将,厉兵秣马,未有丝毫懈怠。”
“等待?哼!”项羽冷哼一声,重瞳中闪过一丝厉色,“假仁假义,收买人心!若非巨鹿战事方歇,大军亟需休整,粮草转运维艰,吾早已提兵西进,岂容他在那里惺惺作态!”
他心中有一股无名火。刘邦的顺从姿态让他挑不出明显的错处,但那种隐形的、软绵绵的对抗,更让他觉得憋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种需要权衡、需要忍耐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他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战场厮杀,而不是这种暗流汹涌的政治博弈。
“报——!”帐外忽然传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龙且将军军报!”
“呈上来!”项羽精神稍振。龙且是他麾下头号猛将,其军报多是捷报。
一名亲兵快步进帐,将一枚插着龙且部标识的紧急军报木牍呈上。
项羽展开快速浏览,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军报中,龙且汇报了主力部队的休整情况和下一步进军计划,这还好,但在末尾,却附带了偏师军侯钟离眛追击失利的简要说明,并特别提到了“因吴县供应粮草不力,致士卒饥疲,行动迟缓,错失战机”!
“废物!”项羽猛地将龙且的军报拍在案上,声音陡增,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区区一股残兵,竟也能让其遁走!钟离眛是干什么吃的!还有那吴县!供应粮草乃其本分,何来‘不力’之说?莫非也要学那刘邦,阳奉阴违不成?!”
他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刘邦那边带来的憋屈,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倾泻到了这件“小事”上。在他看来,前方将士浴血拼杀,后方供应粮草是天经地义,任何“不力”都是不可饶恕的懈怠和罪过!
范增拿起军报仔细看了看,沉吟道:“大王息怒。龙且将军并未详述,或许另有隐情。吴县乃会稽旧地,按理不应……”
“隐情?能有何隐情!”项羽不耐烦地打断范增的话,大手一挥,“无非是地方官吏玩忽职守,或是豪强囤积居奇!此等蠹虫,平日盘剥百姓,战时贻误军机,留之何用?!”
他最恨这种拖后腿的行为。他的宏图霸业,岂能败在这些细微末节的掣肘之上?
恰在此时,帐外又接连响起传令声。
“报——!会稽郡守转呈吴县县令紧急文书!”
“报——!监军御史转呈军侯钟离眛急报!”
两份几乎同时抵达的、来自不同渠道、却指向同一地点的文书,被迅速送了进来。
项羽微微一怔,重瞳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先拿起那份来自吴县县令吴逵的文书。展开一看,满篇皆是请罪之词,言辞恳切惶恐,但核心意思却极其明确:将吴县仓廪亏空、无法完成征粮任务的所有罪责,全部推给一个名叫“楚默”的佐吏,指控其“贪墨军粮、贻误军机、煽动民怨、图谋不轨”,并恳请上官将其锁拿严办,以正军法。
“楚默?”项羽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只觉得是只无足轻重的蝼蚁。他对此等小吏的生死毫不关心,但县令这份急于撇清责任的文书,反而坐实了吴县确实出了大问题,而且问题就出在粮草供应上!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果然有蛀虫!
接着,他拿起了钟离眛那份直接告到监军御史那里的文书。这份文书措辞就激烈得多了,字里行间充满了前线将士的“悲愤”和“委屈”,详细描述了如何因吴县“拒不供应”粮草导致士兵饥饿、行军迟缓、最终功亏一篑的过程。尤其是最后那几句关于吴县“官仓焉能空空如也?”、“非贪墨即资敌”的诛心之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项羽此刻最为敏感和暴躁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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