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令那封沾着冷汗与算计的密信,由心腹家奴揣着,快马加鞭,消失在通往郡治的尘土小道上时,它所引发的第一波涟漪,却并非直接荡向郡守府或项王的中军大营,而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更近的地方扩散开来。
距离吴县西北约四十里,一处唤作“野麻荡”的洼地附近,一支约五百人的楚军队伍,正陷入一种令人焦躁的停滞。
这支队伍并非项羽直属的攻坚精锐,而是隶属于大将龙且麾下的一支偏师,带队军侯名叫钟离眛——一个年纪虽轻却已因勇猛而小有名气的军官。他们奉命执行一项迂回包抄的任务,清扫一股流窜的秦军残部,并切断其可能逃往南部山区的退路。
计划原本顺利。那股秦军残兵人数既少,士气也濒临崩溃,钟离眛率部追击,连打了几场小规模胜仗,已将对方逼得狼狈不堪,眼看就能全功。按原定方略,他们应在此地稍作休整,补充部分干粮饮水,然后一鼓作气,将残敌彻底锁死在前方一处预设的口袋阵地里。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补充”二字上。
“军侯,吴县那边……还是没消息。”一名斥候队长快步跑来,脸上带着奔波的风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沮丧,向正站在一处土坡上、眉头紧锁眺望远方的钟离眛禀报。
钟离眛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筋骨强健,一身皮甲染着暗沉的血渍与尘土,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他闻言,眉头锁得更紧,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再去催!”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如同闷雷,“告诉他们,我们是龙且将军的兵!耽搁了军机,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斥候队长面露难色,低声道:“军侯,不是弟兄们不尽心。吴县那边……情形似乎不对。市集冷清得像鬼城,官署里的人躲躲闪闪,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仓吏,却支支吾吾,只说……官仓已空,实在无粮可调。”
“放屁!”钟离眛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棵枯树上,震得干裂的树皮簌簌落下,“偌大一个县,官仓会空?骗鬼呢!定是那帮蠹吏豪强,见我军情紧急,想囤积居奇,或是欺我等非项王亲军,故意怠慢!”
他胸中怒火翻腾。这种地方胥吏阳奉阴违、办事拖沓的情况,他并非第一次遇到。但在此刻,追击的关键时刻,任何延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军侯,弟兄们的口粮……”副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钟离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目光扫向坡下暂时休整的部队。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连续追击,士卒体力消耗巨大。出发时携带的五日干粮,早已见底。昨日开始,就已减半发放。此刻,许多士兵只能靠着稀薄的粥水和沿途采集的一点苦涩野菜果腹。
饥饿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队伍里失去了胜利追击时应有的昂扬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士兵们或坐或卧,眼神缺乏神采,有人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有人捂着发出轻微鸣叫的腹部,还有人望着吴县方向,眼中充满了渴望与焦躁。
军纪也开始出现细微的松动。有小队军官报告,已有士兵偷偷离队,想去附近的村落“碰碰运气”,虽被及时制止,但这种苗头极其危险。一支饥饿的军队,就像一头困顿的饿狼,随时可能失控。
钟离眛的心不断下沉。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能再指望吴县那帮废物了!”他咬牙,做出决定,“传令!集结队伍,即刻开拔!”
副手一惊:“军侯,不等补给了吗?弟兄们饿着肚子,恐怕……”
“等?再等下去,敌人早跑没影了!饿着肚子也得追!”钟离眛断然道,眼神狠厉,“告诉弟兄们,咬紧牙关!前方那股秦军残兵就是移动的粮仓!灭了他们,酒肉管够!”
这画饼充饥的激励,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但确是唯一的选择。
号令传下,队伍艰难地集结起来。士兵们拖着饥饿疲惫的身躯,重新扛起兵器旗号,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比之前迟缓了许多,队形也显得有些松散。
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队伍中蔓延。
一名年轻士卒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同袍扶住。
“咋了,黑娃?”
“没……没事,就是有点晕……”叫黑娃的士卒脸色发白,额头渗出虚汗。
老兵叹口气,从自己干瘪的粮袋里摸索了半天,抠出最后一点点糗粮碎末,塞进他手里:“嚼两口,顶一顶。”
黑娃感激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碎末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另一处,几个士卒看着路边枯死的野草,眼神发直。
“这草根……不知道能不能吃?”
“吃个屁!去年隔壁村王老五饿急了啃这玩意,肚子胀得跟鼓一样,没两天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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