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侯黑夫留下的那枚令箭,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楚默的视线,也灼烧着他仅存的一点侥幸。
三日,五百石。
这不再是账目上的冰冷数字,而是悬在他脖颈上、正在缓缓收紧的绞索。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无数次死亡淬炼出的、对那最终痛苦的恐惧,强迫楚默动了起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绝望的令箭,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对着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老吏喊道:“钥匙!官仓的钥匙!”
老吏被他一喝,吓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后的空白。他哆哆嗦嗦地在腰间摸索了半天,才解下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颤巍巍地递过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楚默一把抓过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深吸一口那满是霉味的空气,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大步朝着官仓的方向走去。
官仓位于官署后方一片围起来的土院内。几座夯土垒砌、茅草覆顶的圆形仓廪孤零零地立着,显得破败而寂寥。仓门紧闭,上面贴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封条,显示着许久未曾大规模开启过。
楚默的手有些发抖,费了点劲才将锈锁打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时,扬起一片陈年的灰尘,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空。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仓廪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巨大,但也因此更显空旷。靠近门口的地方,零星堆着一些麻袋和草席覆盖的粮囤,但数量稀稀拉拉,与这巨大的空间相比,寒酸得可怜。越往深处,地面越是空旷,只有厚厚的积尘和零星散落的谷粒,以及一些鬼鬼祟祟、听到动静迅速窜入阴影中的老鼠。
一股混合着谷物陈腐、尘土和老鼠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并不好闻,但此刻,楚默只渴望闻到更多粮食的香气。
他冲到那些粮囤前,粗暴地扯开覆盖的草席,解开麻袋。里面大多是粟米,颜色暗淡,掺杂着不少沙砾和糠麸,质量堪忧。他发疯似的清点着,手指划过粗糙的麻袋和冰凉的粟米,心里飞快地计算。
一石,两石,十石,五十石……
将所有仓廪彻底清查一遍后,楚默瘫坐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脸色灰败。
二百八十七石。
这是他拼尽全力,甚至将一些明显变质、生了虫的粮食都算上之后,得出的最终数字。距离五百石,差了一倍还多!
巨大的落差让他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几乎要呕出血来。
官仓是指望不上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征调。
目标是县里的富户豪强。他们家中必然囤积着粮食。
楚默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挣扎着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尘土,回到官署,找出记载本县户籍和粗略资产情况的简牍——这又是一笔糊涂账,记录简陋滞后,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勉强圈定了几个以钱、孙等为姓氏、传闻中家底颇丰的大户。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破旧的吏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官威”一些,尽管内心虚得发慌。
第一站,他选择了据说家中田产最多的钱姓乡绅府邸。
钱府的宅院明显比周围民宅高大气派许多,青砖瓦房,门楼虽不算奢华,却也齐整。然而此刻,大门紧闭,门环上甚至落了些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楚默敲了半晌门,才有一个老苍夫将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打量着他这身低级吏服。
“在下县署仓吏楚默,有公干求见钱公。”楚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老苍夫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通报了。又等了许久,楚默才被引了进去。
绕过照壁,并未进入正堂,只是在门房旁的一处偏厅等候。厅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刻意的清冷。钱乡绅很快出来了,是个五十岁上下、穿着细麻深衣、面容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里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和谨慎。他并未寒暄,直接问道:“楚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语气平淡,带着疏离。
楚默硬着头皮,拱手道:“钱公,实不相瞒,在下奉命为大军筹措粮秣,军情紧急,需粮五百石。如今官仓匮乏,特来请钱公及乡贤们慷慨解囊,助朝廷度过难关。日后必有……”他想说“必有补偿”或“必有旌表”,但这话他自己听着都心虚。
果然,钱乡绅闻言,脸上立刻堆起浓浓的愁苦和无奈,演技堪称精湛。
“唉呀!楚先生!您所言之事,老夫听了,真是心如刀绞,感同身受啊!”他捶胸顿足,“将士们在外浴血,我等岂能坐视?只是……只是……”
他话锋一转,苦水滔滔不绝:“先生有所不知,去岁年景不好,佃户交租寥寥。家中人口又多,上百张嘴等着吃饭,每日耗费已是捉襟见肘。库中余粮,实在是……唉,实在是羞涩得紧啊!”
楚默耐着性子:“钱公,大军征粮,并非无偿征用,可按市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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