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卸下,手腕上只留下一圈青紫的淤痕和火辣辣的疼痛,但另一种更沉重、更冰冷无形的枷锁却牢牢锁住了默夫的心脏。他跟在王军官身后,走出那顶决定了他和王麻子命运的军帐,外面的混乱喧嚣似乎与他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王军官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对亲兵吩咐了一句:“带他去清洗一下,换身干净号衣,看起来像点样子。看好他,等候传唤。”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件普通的物资。
“喏!”亲兵领命,示意默夫跟着他。
默夫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跟着亲兵走到营地边缘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那里有一口用于饮马兼洗漱的石槽。亲兵扔给他一套半旧但还算完整的士卒号衣,便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眼神警惕地监视着。
冰冷的冷水泼在脸上,刺激得皮肤生疼,却无法浇灭心头那团混杂着恐惧、愧疚和麻木的火焰。默夫用力搓洗着脸和手臂,仿佛想洗去沾染上的无形血污,却只是徒劳。换上那身干净的号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感觉却比之前那身破烂肮脏的衣物更不自在,像是套上了一层虚伪的皮囊。
整个过程,他都能感觉到亲兵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知道,自己所谓的“自由”是极其有限的,甚至可能比在囚笼里更加危险——现在他是刘将军和王军官手中一把需要时刻掌控方向的刀,用完了,或者用得不顺手了,随时可能被再次丢弃,甚至折断。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响起了集合的鼓声。鼓点急促而沉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各营残存的士卒在军官们的呵斥鞭打下,勉强排成了稀稀拉拉、歪歪扭扭的队列。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个人都面色惶然,窃窃私语,猜测着又有什么灾祸要降临。
默夫被那名亲兵“护送”着,来到了队列的前排。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大牛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憨厚的担忧,似乎想朝他这边看又不敢;更多人的眼神则是麻木、恐惧,或者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他还看到了狗子!狗子不知何时也被放了出来,此刻正挤在人群稍靠前的位置,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谄媚,不时踮起脚尖望向点将台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一场盛宴的开席。
默夫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胃里一阵翻腾。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点将台。
台上,刘将军并没有出现。主持场面的是王军官和另外几名高级军官,李校尉也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他们的中间,站着一名穿着朱房麾下文官服饰、面色倨傲的中年人,显然是代表朱房和胡武前来“监刑”的。
王军官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台下惶惑不安的士卒,声音通过号筒放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威严和沉痛:
“诸位将士!逆贼田臧、李归等,狼子野心,悖逆天道,竟敢在荥阳行那弑主兵变的勾当,实乃人神共愤!此等行径,不仅辜负大王厚恩,更是将我张楚大军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先定下基调,将所有的罪责和愤怒都引向荥阳的“逆贼”。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逆案虽发于荥阳,其流毒却不可不防!我陈县军中,亦有害群之马,心存怨望,行事不端,甚至与地方豪强勾结,侵吞军资,动摇军心!此等行径,与逆贼何异?!若不严惩,何以整肃军纪?何以告慰假王在天之灵?何以面对大王信任?!”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知道正戏要来了。
王军官猛地一挥手:“带上来!”
两名如狼似虎的军士拖着一个人从台后走了出来。那人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显然已经受过了一番拷打,正是王麻子!他眼神涣散,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嘴巴被破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他徒劳地挣扎着,却被军士死死按住,跪倒在台前。
默夫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迫自己看着,看着那个曾经欺压他、此刻却无比渺小可怜的替罪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吐出来。
王军官指着王麻子,厉声道:“屯长王麻!平日便克扣军粮,虐待士卒,罪证确凿!此次征调东乡里粮草,更是不满上令,私下抱怨,甚至诱使下属与豪强勾结,意图中饱私囊!幸得麾下士卒默夫深明大义,严词拒绝,并设法完成任务,其行方可未遂!然其心可诛,其罪当斩!此等蛀虫,留在军中,只会败坏纲纪,侵蚀我义军根基!今日,便以此獠之头,正我军法!”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将一顶顶早已准备好的罪名牢牢扣在王麻子头上。逻辑简单粗暴,却极具煽动性——将所有内部的问题、所有可能引起士兵不满的因素,都归咎于这样一个基层恶棍,既能平息部分怨气,又能彰显“公正”,更能向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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