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风道兵工厂的木工房,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鼎沸。
往日,这里只有钱老木匠带着十几个徒弟,在锯子与刨子的“沙沙”声中,安静地和木头打着交道。
可今天,整个木工房,连带着外面一大片空地,全被赤着膀子的汉子们塞满了。
锯子刺耳的尖啸,斧子沉闷的劈砍,刨子利落的推拉,混杂成一曲狂野的劳动交响。
“都给老子把卵子里的劲儿使出来!尺寸!尺寸是命!”
钱老木匠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手里攥着图纸,唾沫星子喷得比刨花飞得还远。
“这块板,床身的底板!一米六长,半米宽,用最硬的橡木!谁他娘的给老子差一个毫米,今天就别想吃饭!”
“还有那几根方木!看见图纸上这‘燕尾榫’没有?角度给老子卡死了!做出来要是合不上,自己滚去河里泡着!”
老木匠判若两人。
那个平日里慢悠悠、不急不躁的老好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凶狠,咆哮如雷的暴君。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荡,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个年轻木匠锯歪了一丝,直接被他揪着耳朵骂得狗血淋头,那块上好的木料也被他当场一脚踹断,扔进柴火堆。
“看清楚!咱们这是在干啥?”
“是在给咱们兵工厂的‘铁祖宗’做龙床!是给未来那能造炮管的大家伙,提前打好棺材!”
“这棺材要是打不好,机器一开动就得散架!上千斤重的铁疙瘩满天飞,砸死谁都活该!”
老木匠的话粗鄙不堪,道理却无比实在。
被骂的汉子们个个抬不起头,手上的活计却愈发专注,呼吸都放轻了。
李云龙搬了个小马扎,就蹲在木工房门口,一边吧嗒着烟,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嘿,你瞧张大彪那熊样。”
他看着一营长张大彪正笨手笨脚地跟着一个老木匠学划线,那聚精会神的样子,比冲鬼子的机枪阵地还紧张,不由得嘿嘿直乐。
旅长调来的工兵团还没到,李云龙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一营,除了警戒哨,全都拉来给钱老木匠打下手。
美其名曰:“全团总动员,一切为了造大炮!”
“团长,钱师傅这是弄啥嘞?”张大彪满头大汗地凑过来,“我瞅着,这哪是做模具,这分明是拿木头,先把那机器给造出来了啊。”
“你懂个屁!”李云龙把烟屁股一扔,得意地卖弄起来。
“这叫‘模范’!懂吗?”
“就是榜样!先用木头做出个榜样,然后铁水往里一浇,那铁家伙不就出来了吗?”
整整两天两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山谷的薄雾时,木工房外的喧嚣终于停歇。
在钱老木匠近乎疯魔的逼迫下,一个庞然大物,终于在木工房外的空地上,露出了峥嵘。
它由无数木板、木条,以最精密的榫卯结构拼接而成,长达一米六,形状复杂,充满了冷峻的工业美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一口为远古巨人准备的,雕刻着繁复纹路的巨大石棺。
“厂长!您来看看!成了!”
当最后一块木板被严丝合缝地嵌入,钱老木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依旧扯着嗓子,对着远处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
那一声嘶吼,让整个乱风道都为之一静。
河道里挖土的战士,锻造炉前打铁的铁匠,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望向木工房的方向。
一条通道,自动在人群中分开。
周墨、葛老铁、李云龙三人快步赶来。
周墨一言不发,只是绕着那巨大的木模,一圈圈地审视。
他的手,在那光滑如镜的木制表面上,一寸一寸地抚过,感受着那完美的弧度与棱角。
他拿出自制的土卡尺和量角器,对着图纸,一个尺寸一个尺寸地核对。
床身导轨的凹槽。
主轴箱的定位孔。
尾座滑轨的燕尾角。
……
空气仿佛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周墨的每一个动作。
尤其是钱老木匠,那颗苍老的心脏擂鼓般狂跳。
这两天两夜,他几乎没有合眼。这件作品,凝聚了他一辈子的手艺和心血。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最大的梦想就是给县城大户雕一副最气派的房梁。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这双手,正在雕刻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自信,这是他此生做得最好、最完美的一件木工活。
可面对周墨,他依旧忐忑。
足足一刻钟后,周墨终于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迎上钱老木匠紧张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由衷的赞叹。
“钱师傅,辛苦了。”
“这件木模,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它的精度,已经不亚于一台机器的杰作。”
听到这句评价,钱老木匠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轰”的一下彻底松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