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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干事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沈青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液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关于Gh系列测试单位的事？非正式的交流备忘录？
这太突兀了。
几天前她以撰写报告需要为由，去专项办公室询问测试单位，整个过程自然合理，李干事的回答也属正常范畴。为何时隔几日，他会突然主动找上门，还特意提及一份“非正式”的、可能本不该给她看的“交流备忘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青几乎是立刻就在心中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这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饵。是有人通过李干事在试探她？还是李干事本人就是那个隐藏的、与“信天翁”标记相关的人，此刻正用这种方式进行接触或确认？
无数个危险的猜测瞬间闪过脑海，让她后背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脸上却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困惑和感兴趣的神情：“交流备忘录？是关于Gh系列的吗？”
“对，算是当时技术交流的一些补充记录，没走正式流程，所以之前没随主文件一起给你们。”李干事推了推眼镜，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里面有些关于测试边界条件和异常情况处理的讨论，我觉得……可能对你更全面理解材料性能有点帮助。”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点“好心提供额外资料”的意味。但沈青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眼神里试图隐藏的探究。
这是一个局。她几乎可以肯定。
拒绝，固然安全，但也可能就此断掉这条突然冒出来的、可能指向Gh系列秘密的线索，甚至可能让对方意识到她已心生警惕，从而采取更隐蔽的行动。
接受，则意味着主动咬钩，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下。
电光石火之间，沈青做出了抉择。她不能退缩。 “静默观察者”并非意味着完全被动，在确保自身核心安全的前提下，有限的、可控的接触和试探，是获取情报的必要手段。她需要知道，这个饵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钩。
“那太好了，李干事！”她脸上露出真诚的、带着些许技术员求知欲的笑容，“正觉得光看冷冰冰的数据有些地方不够直观呢。有这种补充材料参考，肯定能帮助我更好完成复核报告。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她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勤奋好学、渴望掌握更多技术细节的年轻技术员形象。
李干事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感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轻松，虽然那轻松背后依旧藏着一丝不安。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东西不太方便在办公室看……这样吧，明天中午，食堂吃完饭，一点钟左右，你在厂区东边那个老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等我？那里中午没人，安静。我把备忘录带给你，你看完尽快还我就行。”
老图书馆后的小花园……那里位置偏僻，中午确实人迹罕至。一个绝佳的、进行隐秘接触的地点。
沈青的心沉了下去。地点选择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测。但她脸上笑容不变，爽快答应：“行，没问题。谢谢您啊，李干事，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互相学习嘛。”李干事摆了摆手，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沈青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变得凝重而冰冷。饵已经抛出，钩也已若隐若现。明天中午，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她回到宿舍，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仔细复盘着刚才与李干事接触的每一个细节。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选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设局者身份和目的的线索。
是赵副科长在考验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她否定。赵副科长知晓她的身份，若要进行测试或给予新指令，完全可以通过更安全、更隐晦的方式，绝不会动用李干事这样一个明显不够专业、甚至显得有些拙劣的中间人。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信天翁”残留的网络在行动！他们在孙卫国倒台后，急于寻找新的突破口，而自己这个新来的、却深度参与了Gx-12和Gh系列复核工作的技术员，进入了他们的视线。那个Gh系列资料中模糊的标记，或许本身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用于筛选和试探目标的“印记”？自己前去询问测试单位的行为，可能被他们解读为对那个标记产生了兴趣？所以，他们派出了李干事这个可能被利用、甚至可能也是其中一员的棋子，来进行投石问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明天中午的会面，绝不仅仅是为了给她看一份所谓的“备忘录”。那可能是一次更直接的试探，一次评估她是否可以被拉拢、被利用，或者……一次确认她是否构成威胁，从而决定是否需要进行“清理”的评估！
危险，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而下。
她该怎么办？
独自赴约，风险极高。对方在暗，她在明，对方既然设局，必然有所准备。
向赵副科长求助？这违背了“非必要，不联络”的原则，而且她无法确定赵副科长是否希望她介入此事，贸然求助可能打乱他的部署。
完全回避？这看似安全，但意味着放弃了解对方意图和网络结构的机会，也可能导致对方因她的“不配合”而采取更极端的行动。
思虑再三，沈青决定，这个约，必须去。但她不能毫无准备地去。
她需要一些能保护自己的东西，也需要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扰乱对方、或者至少能让她有机会脱身的手段。
她走到床边，从床板下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物件。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造型奇特、只有巴掌大小、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手枪。这是顾怀远在滨江新城事件后，通过特殊渠道交给她用于极端情况防身的武器，她一直小心隐藏，从未想过真的会用到它。枪身冰冷沉重，握在手里，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安定感。
她仔细检查了枪械状态，确认无误后，重新包裹好。明天，她会将它带在身上。
此外，她还需要一个“意外”。一个能合理中断会面，或者吸引旁人注意的“意外”。
她将目光投向了桌上那个老旧的闹钟。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这一夜，沈青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孙卫国在杉树林里狰狞的脸，一会儿是李干事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最后都化作了顾怀远沉默远去的背影和赵副科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第二天，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峦，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沈青如常上班，工作，与同事交谈，一切看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有她自己知道，口袋深处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内心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中午，她在食堂草草吃过饭，便朝着厂区东侧的老图书馆走去。她没有直接去后面的小花园，而是先绕到图书馆正面，假装查阅资料，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观察了一下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迹象，才从图书馆的侧门出来，走向后面那个荒废已久、杂草丛生的小花园。
时间刚好接近一点。
小花园里果然空无一人。残破的石凳，斑驳的亭柱，肆意蔓延的藤蔓，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荒凉寂寥。风吹过，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沈青在一张还算完整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手枪，食指轻轻搭在护圈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干事还没有出现。
等待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
终于，在超过约定时间大概五分钟后，花园入口处的月亮门后，出现了李干事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副略显紧张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封面的牛皮纸文件夹。
他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沈技术员，等久了吧？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下。”
“没关系，我也刚到。”沈青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他手中的文件夹，以及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来路。
李干事将文件夹递给她：“喏，就这个，你抓紧时间看看，重点看后面几页关于异常工况模拟的讨论。”
沈青接过文件夹，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拿在手里，仿佛随意地问道：“李干事，这备忘录是第五材料研究所那边哪位专家整理的？有些观点挺独特的，以后要是有机会，真想当面请教一下。”
她这个问题，看似寻常的技术交流，实则是在试探这份备忘录的真实来源，以及李干事对其的了解程度。
李干事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呃……是那边一个技术小组的讨论纪要，具体是谁执笔的，我也不太清楚。你看内容就好，看内容……”
他的回避，让沈青心中的怀疑更重。她不再多问，低下头，假装要翻开文件夹。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文件夹边缘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但足够清晰的爆裂声，突然从图书馆侧面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像是金属零件散落一地的“哗啦”声！
是沈青事先设置好的、用闹钟和几块废铁片制作的简易触发装置！时间刚好！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李干事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惊慌失措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什么声音？！”
沈青也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些许害怕的表情，合上文件夹，看向声音来源：“好像是图书馆那边？什么东西炸了？还是……有野猫碰到了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就看到两个原本在图书馆附近巡逻的保卫科干事，听到动静，正快步朝着这边跑来！
机会！
沈青立刻对惊魂未定的李干事说道：“李干事，好像出什么事了？保卫科的同志过来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这东西……”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要不我先拿回去看，看完马上还您？”
李干事看着越来越近的保卫科干事，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懊恼，他显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保卫科的人碰面，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和沈青在这里私下接触，还传递文件。
“好，好……你先拿去看，看完尽快还我就行！”他语速极快地说完，甚至不敢再多看沈青一眼，像是生怕被牵连一般，匆忙转身，几乎是小跑着从花园的另一个出口溜走了，背影狼狈。
沈青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她迅速将文件夹塞进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然后迎着那两名跑过来的保卫科干事走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疑惑和一丝后怕。
“两位同志，刚才那边不知道什么响了一声，吓我们一跳。”她主动开口说道，将自己置于一个“恰好在此处被意外惊动”的普通职工位置。
一名保卫干事警惕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干事消失的方向，问道：“刚才还有别人？”
“哦，是专项办公室的李干事，他也听到声音过来看看，好像那边车间有事叫他，先走了。”沈青语气自然地解释，将自己与李干事的接触归结于巧合。
保卫干事没有再多问，快步走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去查看了。沈青则趁机，拿着那份得来不易、却又充满未知危险的“备忘录”，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技术科办公室，午休时间还未结束，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反锁了门，走到最里面自己的座位，这才将那个牛皮纸文件夹从包里拿了出来。
文件夹很轻，里面只有寥寥五六页纸。纸张质地普通，像是内部使用的草稿纸。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技术交流备忘录，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据摘录和图表片段，与她之前看过的Gh系列正式报告内容大同小异，并无太多新意。
她的心微微下沉，难道这真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废纸？李干事只是在故弄玄虚？
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在页面最下方，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极其潦草模糊的小字，猛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行字写着：
“Gh-3批次，热处理器参数偏移，疑似人为，目标指向‘七·二三’动部件。溯源：厂内实验室，张。备忘，阅后即焚。”
沈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百零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