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赵宸车队抵达京郊最后一处驿站——清平驿。此处已可见京城巍峨的城楼轮廓,如巨兽蹲踞于地平线之上,青灰色的墙砖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仿佛一尊沉睡的青铜巨鼎,镇压着九州气运。城头旌旗猎猎,守军森严,甲胄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幕。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天际,将整片官道镀上一层血色,却照不进赵宸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那双眸子,像两口深井,映着晚霞,却无半分暖意。
城楼之上,几双鹰隼般的眼睛正遥遥俯视着车队,目光如钩,似要将每一辆马车的帘幕都撕开细察。赵宸自然察觉,却只作未见,负手立于车辕,衣袂随风轻扬,恍若闲庭信步。他手中甚至还把玩着一枚从驿馆后院捡来的枯果,指尖一弹,果核“嗖”地飞出,正中远处一根旗杆,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惊起栖息的寒鸦数只。那姿态,潇洒得近乎挑衅。
他忽瞥见城下官道旁,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的樵夫正仰头观望,手中柴刀却悄然握紧了三分,指节发白,刀刃在暮光中泛着冷青。赵宸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东厂的狗,倒是无处不在——连樵夫都演得这么像,可惜……你鞋底的泥,是宫墙外御花园的红壤,不是山里的黄土。”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
就在这时,一辆运菜的驴车“嘎吱嘎吱”驶过,赶车的老汉哼着小调:“……八皇子回京啦,带了军功和茶,东宫太子气得砸瓷瓶呀,哈哈!”调子荒腔走板,却把京中秘闻唱得活灵活现。赵宸闻言,忍不住低笑出声,对身旁随从道:“这民间小曲,比礼部的奏报还灵通。回头赏他一吊钱,再送包冀州新茶——让他唱得更响些。”
当晚,风尘仆仆的李德全去而复返。他面带倦色,衣袍沾尘,靴底泥泞未干,显然是日夜兼程。他避开耳目,趁夜潜入赵宸居所,像只夜猫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却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差点摔个狗啃泥。他狼狈爬起,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低声嘟囔:“这驿站的门槛,比东宫的还高,专绊忠臣的腿。”话音未落,已跪地叩首,声音沙哑而急促,喉间还带着赶路时呛入的风沙:“殿下,奴才回来了……情况……有些不妙。”
赵宸端坐于灯下,一袭墨色常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似龙潜于渊。他指尖轻捻一枚白玉镇纸,闻言只淡淡一抬眼:“讲。”
李德全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耳语:“宫中陛下那边,表面看来对殿下北境之功多有赞许,赏赐已备,礼部都拟好了诏书。但……但据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透露,陛下曾在乾清宫独坐时,忽然问身边大珰一句:‘八皇子何时与边将如此熟稔了?’”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观察赵宸神色,还学着那大珰的腔调,压着嗓子道:“奴才当时就在廊下扫地,听得真真的——那语气,跟审贼似的!”他模仿着陛下拍案的动作,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声音却压得更低:“奴才还听说,陛下近日常召见兵部尚书,询问北境军务细节,尤其……尤其关心殿下与裴帅的往来书信。连哪天寄的、用的什么墨、信封有没有火漆,都问得一清二楚!”
赵宸眸光微闪,指尖一顿,镇纸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帝王之心,果然是宁可错疑,不可错信。前世他便是死于这“宁可错疑”四个字,今生,他定要撕碎这猜忌的罗网!
“继续。”
“朝中诸公,清流一派,尤其是王晏大人门生故旧,因冀州赈灾之事,对殿下多有称颂,称殿下‘仁德兼备,有古贤王之风’。可……可东宫那边……”李德全声音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太子殿下在东宫连砸了三只汝窑瓷瓶,怒斥‘赵宸小儿,竟敢抢功于边将,蛊惑军心!’奴才亲眼所见,他摔碎瓷瓶时,指节都渗出血来,还……还召见了几位武将,言语间多有暗示……”
他喘了口气,又道:“更险的是,前日陛下召太子议江南漕运,太子竟在殿上‘无意’提及:‘八弟此番北行,宣慰将士本是本职,却能得裴帅亲笔奏功,甚至让秦烈那等桀骜悍将甘心效命,真是……难得。’”
“难得”二字,他刻意学着太子的腔调,拖得又慢又阴阳,尾音还带点颤,活像个唱戏的花旦。赵宸听得差点笑出声,摇头道:“这太子,演戏的本事比他治国强多了。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早该去梨园当台柱子。”
房内气氛本是凝重如铁,却被这一句调侃冲得松动几分。李德全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又赶紧板起脸:“奴才还听说,太子砸完瓷瓶后,气得吃不下饭,御膳房送了八道菜,他一道没动,最后只啃了半块冷馒头——说是‘清心寡欲,以示节俭’。可奴才瞧着,分明是气得胃疼!”
赵宸终于轻笑出声:“好一个‘节俭’。等他哪天啃窝头,本王倒要送他一碟酱菜,题名‘东宫悲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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