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被拿下后的第三个晌午,碎玉轩果然迎来了那位意料之中的“贵客”。
天色沉得能拧出水,灰蒙蒙的云团死气沉沉地压在宫墙上,活像一块脏抹布盖住了整个天空。寒风卷着枯叶子在院里打转,呜呜咽咽,跟哭丧似的,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不知哪家野猫发出来的凄厉嚎叫,给这阴冷的气氛又添了把火。
赵宸裹着那床潮乎乎、能拧出水汽的薄被,靠在床头装睡。他半眯着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但耳朵却竖得老高,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院子里的每一丝动静。李德全挨着殿门坐在个小马扎上,借着窗纸透进来的那点昏光缝补一件旧袍子。他手指头冻得通红,捏着根细针,一针一线都透着心神不宁,好几次差点把线头塞进自己鼻孔里。
“噔、噔、噔——”
一阵杂乱又嚣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几块破石头被扔进了死水潭,溅不起水花,只激起一片恶心的涟漪。
守在门边的秋月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脸唰地白了,活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白布。她慌里慌张地回头瞅着李德全,眼神里写满了“救我”。
“嘶——”
李德全手一抖,针尖不偏不倚扎进指腹,血珠子“咕噜”一下就冒了出来。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把周平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还得强装镇定,压低嗓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殿下,来了。”
赵宸眼皮纹丝不动,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就像被风吹了一下。
“吱呀——”
根本没等通传,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殿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一股裹挟着尘土和寒气的阴风“呼”地灌了进来,屋角那盏油灯的火苗被吹得疯狂乱窜,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打头进来的正是李贤妃跟前的大红人、掌事太监周平。
这老阉奴穿着一身簇新的深青色官服,料子油光水滑,一看就比李德全那身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烂的假笑,一双小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这空荡荡的破殿里扫来扫去,活像在评估一件待处理的废品。身后还跟着俩五大三粗的小太监,横眉竖眼,膀大腰圆,摆明了是来撑场子、吓唬人的。
“哟,李公公,忙着呢?”周平那副公鸭嗓在殿里响起,假热情得能齁死人。他目光在空荡荡、除了蜘蛛网和霉斑啥也没有的破殿里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床上,落在那个面无人色、形销骨立的赵宸身上。嘴角那抹得意几乎要藏不住了,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刻好名字的骨灰盒。
李德全赶紧放下针线,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赔着笑脸迎上去,弯腰行礼:“不知周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周平装模作样地摆摆手,袖子甩得跟孔雀开屏似的:“咱家奉贤妃娘娘之命,特来探望八殿下。听说殿下前几日醒了,娘娘心善,一直挂念着。”他边说边往床榻凑近几步,眼珠子跟钩子似的,恨不得把赵宸的脸皮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已经烂透了,“殿下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恰在这时——
“咳咳咳!呕——”
赵宸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又重重摔回被褥里,蜷成一只被煮熟的虾米,浑身哆嗦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落叶。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白变成青灰,再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死气。喘气声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他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衣襟,把好容易才补好的袍子又扯开了线,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跟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模一样。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李德全一个箭步扑到床边,嗓音里带着真切的哭腔。这回大半是真被主子这豁出去的演技吓着了,他扶着赵宸,袖子手忙脚乱地去擦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和呕吐物,差点把自己袖口塞进赵宸嘴里。
周平被这突发状况整得一愣,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他仔细端详着赵宸:眼白外翻,嘴唇发紫,出气多进气少,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确实像马上要蹬腿的样儿,甚至比春桃那丫头传来的消息里描述的还要惨上三分。看来,那“寒息散”的药力,已经快要把这小子的阳寿烧干了。
他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挤出恰到好处的惋惜,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同病相怜”的虚伪:“唉,造孽哟,看来殿下这身子……真叫人揪心啊。”
等赵宸的“咳嗽”渐渐平息,重新瘫软在床头,只剩下一连串微弱的喘息时,周平才话锋一转,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狐狸尾巴:
“李公公,咱家今日来,除了探望殿下,还有桩公事。”
他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薄册子,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仿佛那是什么圣旨:“内务府新核了各宫用度。你们这碎玉轩……唉,人丁单薄,殿下又常年卧病,开销却总减不下来。按例,皇子居所配太监二人,宫女二人。如今殿下这般光景,实在用不了这许多人伺候,白浪费宫帑。咱家奉上命,今日来,要将你手下那两个小太监调往别处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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