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界 第9章 磐石之蚀

冰冷、粘稠、带着腐殖质和血腥味的空气，如同沉重的棉絮，压迫着岩风的每一次微弱呼吸。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仿佛坠入永不见底的冰渊。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冰，正在被狂暴的力量和冰冷的痛苦一点点消融、瓦解。

“沉沦即湮灭”

“挣扎或重生”

冰冷、宏大的低语，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回响，在意识深渊的尽头震荡。是刹。它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旁观者的漠然，似乎带上了一丝催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岩风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他“看”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破碎的陶俑，布满了裂痕，鲜血正从那些裂痕中不断渗出，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和力量。感觉灵魂深处，那股冰冷浩瀚的阴影之力如同狂暴的洪流，在失去约束后肆意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更深的撕裂感。而更远处，一股充满了贪婪、恶毒和毁灭**的冰冷意志，如同潜伏在深渊巨口的毒蛇，正死死锁定着他，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那是噬灵核心的标记！

“影爪”一个微弱的念头在黑暗中闪烁。影爪豹怎么样了？它进化后的力量能抵抗住那诱惑的低语吗？它安全了吗？

“羁绊未断它在守护”刹的声音回应了他的担忧，带着一丝确认，“但汝若死它亦沉沦”

守护……沉沦……

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岩风即将溃散的意识！他不能死！影爪豹还在等他！石爪部落那些被噬灵之息威胁的族人……老猎头……小叶子……还有那被囚禁在污秽核心中、发出痛苦求救的裂山巨猿祖灵……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求生欲和守护执念，猛地冲垮了痛苦的堤坝！

“吼——！！！”

意识深渊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咆哮！岩风残存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星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地、疯狂地扑向那在体内肆虐的阴影洪流！他要抓住它！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撕碎！

“有趣”刹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赞许？“意志燃烧契合加深”

随着岩风意志的爆发，那狂暴的阴影洪流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冲撞的势头微微一滞！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冰冷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从洪流的核心分离出来，缓缓注入他残破的灵魂和身体。这股力量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修复和滋养效果，如同最冰冷的泉水，抚慰着撕裂的伤口，修补着破碎的裂痕。

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毁灭性的撕扯，而是变成了某种淬炼？岩风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痛苦中变得更加清醒，更加坚韧！他对体内那股阴影之力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入！他甚至能模糊地“触摸”到那冰冷力量的源头——刹的存在本身！那是一种超越了形态、超越了理解的、纯粹的“影”与“空间”的法则聚合体！

“影非力乃道” “空间非界乃痕”

断断续续、玄奥难明的意念碎片，伴随着那股修复的力量，涌入岩风的意识。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永恒的黑暗虚空（影界），看到空间如同脆弱的幕布，被无形的力量撕开、折叠、穿梭（空间罅隙）一种全新的、关于力量本质的认知，如同种子般，悄然埋入他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岩风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灰蒙蒙的天空，扭曲的巨木枝桠，身下是冰冷潮湿的苔藓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淤沼泽特有的、但相对淡了许多的腐臭气息。

他还活着。

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右臂和胸腔，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呜……”一声带着惊喜和关切的低鸣在耳边响起。

岩风艰难地转过头。影爪豹那进化后的、光滑如缎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它正趴伏在他身边，墨玉般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浓浓的担忧。它身上沾满了干涸的泥污和暗红色的血迹（有它自己的，也有岩风的），一些地方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留下的浅浅伤痕，但气息却比昏迷前稳定了许多，那股纯净的阴影之力如同深潭般内敛。

看到岩风醒来，影爪豹立刻凑上前，用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喉咙里发出安抚的低鸣。

“影爪，你没事太好了”岩风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伸出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感受着那股“同心”羁绊传递来的温暖和守护意志。影爪豹进化后的力量似乎更加稳固，对噬灵之息的抗性也大大增强，那诱惑的低语似乎暂时无法再影响它。

影爪豹低吼一声，用鼻子拱了拱岩风，似乎在催促他检查伤势。

岩风艰难地内视自身。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身体多处骨折，内脏受创严重，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脆弱。灵魂的创伤更是严重，虽然被刹的力量暂时修复稳定，但依旧布满了细微的裂痕，精神力枯竭到了极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股狂暴的阴影之力似乎暂时蛰伏了下来，与他的契合度似乎更深了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反噬。

“命保住了”刹冰冷的声音响起，“根基受损需静养恢复”

静养？岩风苦笑。在这危机四伏的腐淤沼泽边缘，哪里能静养？而且，噬灵核心的标记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片相对干燥的苔藓地，被几棵巨大的、形态扭曲的怪树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角落。不远处就是沼泽地标志性的粘稠泥潭和散发着幽光的菌类。离石爪部落应该不远，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部落石墙模糊的轮廓。

“必须回部落”岩风低声道。他需要药物，需要安全的环境养伤。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警告部落！噬灵核心的威胁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他们的逃脱而变得更加危险！那渗透的阴谋已经开始！

影爪豹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墨玉般的兽瞳中闪过一丝警惕，但还是低吼一声，表示同意。它站起身，走到岩风身边，微微伏低身体，示意岩风可以扶着它。

岩风心中一暖，咬牙忍住剧痛，左手搭在影爪豹强壮的后背上，借助它的力量，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他必须坚持。

一人一豹，相互搀扶着，如同两个从地狱爬回的伤兵，在昏暗的光线下，朝着石爪部落的方向，踉跄前行。

石爪部落，劫后余生的气氛早已被一种压抑的紧张和猜疑所取代。

巨大的裂山巨猿图腾柱依旧矗立在部落中央，但柱身上沾染的血污和黑雾余烬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如同丑陋的伤疤。周围的帐篷和石屋大多破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幸存的族人们脸上没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疲惫、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大长老山岩、二长老鹰眼、三长老藤根以及大萨满苍骨，再次聚集在图腾柱下。周围站着部落中还能战斗的战士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个被两名战士押解着、跪在地上的身影——巨石！狩猎队长的儿子！

巨石脸色苍白，身上带着伤，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大长老！萨满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巨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激动，“我亲眼所见！就在腐淤沼泽边缘！岩风！那个无魂者！他……他和那头恐怖的影豹在一起！他们身上散发着和那些怪物一样阴冷的气息！他们……他们一定是噬灵灾祸的源头！是他们引来了那些怪物！”

“住口！巨石！”老猎头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得浑身发抖，“岩风救了部落！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死光了！你这是恩将仇报！”

“老猎头！你老糊涂了！”巨石梗着脖子反驳，“他用的那是什么力量？撕裂空间！阴冷诡异！根本不是我们石爪的传承！还有那头豹子！它昨晚在禁石洞外徘徊，今天又出现在沼泽！它肯定是被噬灵污染了！岩风控制着它！他们就是灾祸！”

“对！我也看到了！那头豹子眼睛黑得吓人！” “昨晚的能量波动，还有今天噬灵兽群的突袭，都和他有关！” “他一定是被邪灵附体了！或者学了禁忌邪术！” “把他赶出去！不，应该献祭给巨猿先祖，净化灾祸！”

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声，恐惧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蔓延。许多人看向巨石的目光充满了认同，看向老猎头的目光则带着不满和疏远。

“安静！”大长老山岩低喝一声，威严的目光扫过人群，压下喧哗。他眉头紧锁，古板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他看向大萨满苍骨：“萨满大人，您看巨石所言”

苍骨大萨满拄着骨杖，浑浊的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巨石，又看向远处腐淤沼泽的方向，沉默不语。他手中的骨杖顶端，那颗兽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二长老鹰眼上前一步，锐利的眼神如同鹰隼般盯着巨石：“巨石，你说你在沼泽边缘看到他们，可有证据？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我……我当时在追踪一头受伤的荒兽，只有我一个人！”巨石急切地说道，“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岩风浑身是血，气息阴冷！那头豹子更是恐怖！它……它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猎物一样！我敢用裂山巨猿先祖的名义发誓！”

“哼，一面之词！”三长老藤根皱着眉头，“岩风的力量虽然古怪，但昨日之战，若非他力挽狂澜，部落早已覆灭！此事还需详查！”

“详查？再查下去，恐怕整个部落都要被他和他那头邪兽拖入深渊了！”鹰眼长老厉声道，他转向苍骨，“萨满大人！您昨日也说过，岩风的力量是变数，是灾祸之源！他留在部落，只会带来更大的动荡和危险！如今巨石亲眼所见，他与那被污染的影豹依旧在一起，在沼泽边缘活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根本没有离开！意味着他还在窥视着部落！甚至可能在与那噬灵核心勾结！”

“勾结？不可能！”老猎头气得脸色发白，“岩风他……”

“够了！”大长老山岩再次打断争吵，他看向苍骨，“萨满大人，您的意见至关重要！部落经不起再一次的灾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苍骨身上。

苍骨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部落入口的方向。他手中的骨杖微微一顿，兽晶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阴影归来虚弱沉重”苍骨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噬灵之息如跗骨之蛆已渗入石墙”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噬灵之息渗入石墙了？” “在哪里？！” “天啊！难道它们又要来了？”

恐慌瞬间在人群中蔓延！

苍骨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慌，他继续缓缓说道，目光却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巨石身上，那目光深邃难明。

“恐惧滋生猜忌蔓延” “污秽核心最利之刃非爪牙乃人心”

“巨石，汝所见未必为真，然汝心已被阴影笼罩”

巨石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萨满大人！我……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部落忠心耿耿！”

苍骨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山岩和鹰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开启‘磐石壁垒’，加固图腾防护” “所有战士戒备荒兽与阴影” “至于岩风……”

苍骨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望向部落入口，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踉跄而来的身影。

“他与影爪已至门外” “如何处置” “关乎石爪存亡” “抉择在汝等”

苍骨的话音刚落！

“报——！！！”

一名负责警戒的战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充满了惊骇！

“长老！萨满大人！不好了！岩风……岩风他回来了！还有……还有那头变得更恐怖的影豹！他们……他们就在部落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