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97章 礌石

吐蕃大军的到来，并未像寻常军队那样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和铺天盖地的烟尘。他们是从群山之中，如同冰冷的铁流般，沉默而有序地倾泻而下的。没有喧嚣，只有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和无数脚步踏过地面的沉闷回响，这种沉默反而更令人窒息。

先锋是吐蕃最精锐的“桂”武士，身披重甲，眼神麻木而凶悍。其后是数量庞大的步兵和弓箭手，阵容严整，纪律森严。压阵的则是论钦陵的王旗卫队以及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型攻城器械——楼车、云梯、甚至还有数台需要数十人操作的巨型投石机（弩炮）被拆卸开来，由驮马和奴隶艰难地运输着。

这支军队展现出的，是远超洱海各诏武装的、属于高原帝国的磅礴战争力量和冷酷决心。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碾碎太和城，诛杀皮逻阁。

浪穹川的天空，仿佛都被这金属的洪流所遮蔽。

太和城头，守军望着远方那如同移动山脉般压来的大军，刚刚因击败联军而提振的士气，再次被巨大的恐惧所压制。许多人脸色发白，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

皮逻阁依旧站在最前方，紫袍金冠在寒风中异常醒目。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惧色，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如同打磨光滑的礌石。

“礌石…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将领耳中。

“回王爷！城防各处，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火油金汁也已备齐！”阿蛮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皮逻阁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锁定着不断逼近的吐蕃大军：“告诉弟兄们，吐蕃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被石头砸中一样会死。我们脚下的城墙，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的平静和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稍稍稳定了军心。

吐蕃大军在城外三里处停下脚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布置防线，组装攻城器械。整个过程鸦雀无声，效率高得可怕，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论钦陵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他骑着战马，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远远地审视着这座拔地而起的城池，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谨慎。他吃过皮逻阁太多亏，这一次，他决定不再给任何机会，要用绝对的力量，一步步将这座城连同里面的人，彻底碾碎。

翌日，拂晓。

低沉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叹息，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吐蕃的进攻，开始了。

没有试探，第一波就是如同海啸般的全力猛攻！数以千计的吐蕃步兵，扛着巨大的盾牌和云梯，在弓箭手的密集掩护下，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太和城墙汹涌扑来！

“稳住！”各段城墙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吼！

“放箭！”阿蛮令旗挥下！

城墙上箭如雨下，但与吐蕃军队那几乎遮蔽天空的箭矢相比，显得有些稀疏。唐弩虽利，但数量终究有限。

噗噗噗！箭矢钉入盾牌、穿透皮甲、带走生命的声响不绝于耳。不断有吐蕃兵倒下，但后续者立刻填补空缺，攻势毫不停滞！

云梯很快靠上了城墙！凶悍的吐蕃“桂”武士口衔弯刀，开始疯狂攀爬！

“滚木！放！”

“礌石！砸！”

守军将士奋力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推下城墙！沉重的木头和石头带着恐怖的动能砸落，将云梯砸断，将攀爬的吐蕃兵砸成肉泥，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战鼓声！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每一寸城墙都变成了死亡绞肉机！

皮逻阁没有留在安全的王帐，而是亲临第一线。他手持强弓，箭无虚发，专门点杀吐蕃的军官和勇悍之士。他的存在，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

“王爷在此！死战不退！”怒吼声响彻城头。

岩嘎的重甲营作为救火队，哪段城墙告急就冲向哪里，用沉重的铁骨朵和战刀将冲上城头的吐蕃兵狠狠砸下去。

蒙栝的人则负责向城下倾倒烧沸的金汁和火油，恶臭和焦糊味弥漫战场，无数吐蕃兵在凄厉的哀嚎中化为火人。

吐蕃人的进攻凶猛得超乎想象。他们似乎完全不顾伤亡，只是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城墙。巨大的楼车被缓缓推近，上面的吐蕃弓箭手开始与城头对射，压制守军。那些组装好的弩炮也开始发射，巨大的石块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向城墙，每一次撞击都让墙体微微震颤，碎石飞溅！

守军的伤亡开始急剧增加。

一名守军刚探出身想推下礌石，就被数支箭矢同时命中，惨叫着栽下城头。

一段城墙被弩炮集中轰击，出现了裂痕，吐蕃兵趁机蜂拥而上，虽然被及时赶到的岩嘎部杀退，但情况已岌岌可危。

战争的天平，似乎在一点点向着吐蕃倾斜。

论钦陵在后方观战，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他就是要用这种毫无花巧的、纯粹消耗的方式，耗尽皮逻阁的人力物力！他耗得起！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战场侧翼的山林中，几双冰冷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是影十七和他手下最精锐的探子。他们记下了弩炮的位置，记下了楼车的推进路线，记下了吐蕃后勤物资堆放的地点。

是夜，当吐蕃大军结束了一天的猛攻，疲惫地退回营地时。

数十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吐蕃营地的边缘。他们用淬毒的弩箭干掉了哨兵，将带来的火油罐精准地抛向了那些巨大的弩炮和堆放粮草的区域！

火！冲天而起！

混乱瞬间席卷了吐蕃营地的后方！

“敌袭！救火！”

等吐蕃人反应过来，组织救火和搜捕时，纵火者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造成的实际损失并不算致命，但这场夜袭，就像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论钦陵的脸上，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太和城守军的心中。

王爷还有后手！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翌日，吐蕃的攻势依旧凶猛，但皮逻阁敏锐地发现，对方的弩炮发射频率明显降低了，攻势中也带上了一丝焦躁。

他知道，影十七得手了。

但他更知道，这远远不够。礌石虽硬，也能砸碎敌人的脑袋，但若对方的礌石源源不断，自己这块石头，终有被砸碎的一天。

他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需要砸断论钦陵伸出来的这只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投向了那个被重重保护起来的、吐蕃大军的核心——论钦陵的王旗所在。

礌石，不能只用来防守。

有时候，更需要主动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