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60章 借势

野共川深处，新辟的营地隐藏在更为险峻的群峰之间，云雾常年缭绕，入口处仅容两马并行，端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迁徙的过程紧张而迅速，留下的痕迹被精心掩盖，仿佛旧巢穴从未存在过。

皮逻阁立在新营地的了望点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远处山峦叠嶂，寂静中蕴藏着无尽的杀机。

“报——！”一名哨探气喘吁吁地奔来，“岩嘎头人传来消息，吐蕃先锋约五百骑，已进入野共川外围！岩嘎头人正依计袭扰，已成功延缓其速度，吐蕃人伤亡数十，行动愈发谨慎！”

皮逻阁微微颔首，岩嘎做得很好。用最小的代价，最大程度地激怒和疲惫敌人。

“报——！”又一名影卫闪现，“唐人的运输队已过泸水，距我预设交接地点不足三日路程！护送军兵约三百人，领队是一名唐军校尉。”

两条线，都在按照他的预想推进。

阿蛮站在身侧，低声道：“首领，吐蕃大军被引入野共川，其主力仍在后方缓慢推进。唐人的物资近在眼前。时机将至。”

皮逻阁目光沉静，望着云海之下隐约可见的、吐蕃先锋艰难行军的蜿蜒队伍。

“告诉岩嘎，撤。放吐蕃先锋深入三十里，到黑风峡一带。”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某一处重重一点，“那里，是我们给论钦陵准备的第一份‘大礼’。”

“通知蒙栝，他的人该动了。我要知道吐蕃主力确切的位置和补给车队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影十七，带你的人，盯死唐人的运输队。确认路线和护卫配置，一丝不许错。”

命令一道道发出，精准而清晰。

岩嘎接到命令，虽杀得性起，却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精锐，如同鬼魅般撤入密林，留下暴跳如雷却又疑神疑鬼的吐蕃先锋。他们一路上遭遇了无数陷阱、冷箭和突如其来的袭击，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眼见抵抗消失，反而不敢贸然前进，小心翼翼地探查了半日，才敢继续深入，一步步走向皮逻阁为他们选好的坟场——黑风峡。

三日后，黑风峡。

这是一处极其狭窄的谷地，两侧山壁陡峭，怪石嶙峋。吐蕃先锋队伍拉长，小心翼翼地进入峡口。

就在先头部队即将走出峡谷的那一刻！

轰隆隆——！

巨大的擂石和滚木如同天罚，从两侧山崖轰然砸落！瞬间将峡谷出口堵死！

“有埋伏！退！快退！”吐蕃军官惊恐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后路同样被早已准备好的巨石乱木堵截！

峡谷两侧的山壁上，冒出了无数身影。不是皮逻阁的主力，而是以蒙栝为首的浪穹残部！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埋伏得悄无声息！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滚木礌石继续砸落！

峡谷内的吐蕃骑兵人挤人马挤马，根本无法冲锋闪避，瞬间成了活靶子！惨叫声、马嘶声、巨石砸落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血腥味冲天而起！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皮逻阁甚至没有动用自己一兵一卒，仅凭情报支持和地利优势，便借助蒙栝复仇的火焰，将吐蕃这支五百人的先锋精锐彻底埋葬！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场“交接”也在密林中悄然进行。

皮逻阁亲自带队，于唐军运输队必经之路上“恰好”出现。他并未带大队人马，只带了阿蛮和数十名看起来最为“精悍”（实则穿上了最好皮甲）的亲卫。

见到唐军校尉，皮逻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深深一礼：“天兵天将！皮逻阁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王判官和朝廷的恩典盼来了！解了我部燃眉之急啊！”

那唐军校尉见皮逻阁如此恭谨，又见其手下虽衣着简朴却个个精壮彪悍（尤其是看到他们身上一些“不经意”露出的、与吐蕃人血战留下的伤疤），心中那点疑虑也消散了不少，更是对王判官“英明决策”深感佩服——果然是一支值得扶持的强力外援！

双方“愉快”地完成了交接。大量的粮草、军械、甚至还有不少布匹和药品，尽数落入了皮逻阁手中。

临别时，皮逻阁更是对校尉沉声道：“请转告王判官，吐蕃大军已逼近野共川，其先锋已被我部击溃于黑风峡！然敌众我寡，形势依旧危急！逻阁必率部死战，不负天恩！万望朝廷册封早至，以安军心，以震贼胆！”

他巧妙地将蒙栝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既展示了肌肉，又强调了危机，最后再次催促名分。

那校尉听得又是“击溃吐蕃先锋”的捷报，又是“形势危急”的请求，不敢怠慢，连忙抱拳：“首领放心！末将定将首领忠勇及此间情势，一字不差禀报王判官！”

送走千恩万谢的唐军，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阿蛮终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振奋之色：“首领，如此一来，我军粮草军械足以支撑半年！更是得了大唐‘正名’！”

皮逻阁的脸上却不见太多喜色。他望着黑风峡的方向，那里喊杀声已渐渐平息。

“蒙栝经此一战，算是彻底纳了投名状，与吐蕃结下死仇，短时间内只能依靠我们。但他部族伤亡恐怕也不小。”他冷静地分析，“而我们，吃了唐朝的厚饷，打了‘漂亮’的胜仗，也将彻底暴露在论钦陵的怒火之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他转过身，看着满载而归的队伍，“论钦陵主力未损，得知先锋覆灭，必狂怒而来。唐朝的册封，也不会那么快到来。”

“抓紧时间，消化物资，整训队伍。我们要在这野共川，陪论钦陵好好周旋一番。”

借唐之势，耗吐蕃之力，壮自身之威。

一招借刀杀人，一招借尸还魂。

皮逻阁将权谋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然而，正如他所料，更大的风暴，正在黑风峡的尸骸之上，加速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