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54章 双面戏码

吐蕃使者，一位名叫“达扎”的幕僚，在几名“浪穹向导”（实为影十七挑选的精干队员）的引领下，怀着七分警惕三分傲慢，深入了浪穹与蒙舍交界的连绵群山。

越是深入，达扎的心中的轻视便多了一分。道路崎岖难行，人烟稀少，偶尔见到的一些部落民也都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他很难想象，在如此贫瘠之地，能藏匿着什么了不起的力量。

终于，在绕了无数个圈子后，他被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谷口有简单的木栅栏和几个穿着杂乱、眼神却颇为警惕的守卫。守卫检查了“向导”的凭证，又仔细打量了达扎一番，才放他们进去。

谷内的景象让达扎稍稍收起了些轻视。这里显然经过经营，搭建了不少简陋但规整的木屋和帐篷，甚至还有打铁的炉火和操练的场地。人员不少，粗略看去约有数百，穿着同样杂乱，但似乎各有职司，并非纯粹的乌合之众。只是许多人的面容带着菜色，装备也新旧不一，显得颇为寒酸。

岩嘎作为“二头领”，带着几个一脸凶相的头目前来“迎接”。他刻意表现得粗鲁而戒备，上下打量着达扎，语气生硬：“吐蕃来的？就你一个人？”

达扎挺了挺胸，努力维持着上国使者的威严：“我乃论钦陵大将军麾下幕僚达扎，特奉将军之命，前来招抚尔等。尔等首领何在？为何不出面相见？”

岩嘎哼了一声，故意大声道：“我们大哥是你说见就见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唐朝派来的探子！有什么话，跟我说一样！”

双方一番故作姿态的拉扯和试探后，达扎才“不情愿”地表示，要见到首领才能传达大将军的“诚意”。

最终，在一间最大的、充当聚义厅的木屋里，达扎见到了那位神秘的“首领”。

皮逻阁并没有刻意装扮，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但他刻意收敛了周身那凌厉的气势，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虑，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椅上，看着走进来的达扎，眼神平静中带着审视。

“你就是他们的头人？”达扎打量着这个过分年轻的首领，心中的轻视又冒了出来。

“山里讨口饭吃，当不得头人称呼。”皮逻阁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沙哑，“听说，论钦陵大将军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

达扎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开始宣读那份苛刻至极的招安条件：即刻前往邓川请降，交出所有武器装备（尤其是唐械），部队打散编入吐蕃军前锋“戴罪立功”，首领需送予吐蕃为质…

条件每读一条，木屋内“残影”头领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有人甚至忍不住按住了刀柄，发出低低的怒吼。岩嘎更是配合地猛地一拍桌子：“放屁！这那是招安？这是要老子们的命！”

皮逻阁抬手制止了众人的“骚动”，脸上露出挣扎和苦涩的表情，看向达扎：“使者也看到了…弟兄们都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这些条件…未免太过…若是大将军真有诚意，能否…”

他开始“艰难”地讨价还价，重点围绕着“保留部分武装”、“独立成营而非打散”、“首领不去邓川为质”以及…最重要的“钱粮饷银和部落自治权”展开。他表现得既渴望一条出路，又对部下难以交代，既畏惧吐蕃兵威，又舍不得那点可怜的家当。

整个谈判过程，完美地契合了达扎预先的设想——这就是一支走投无路、内部矛盾重重、既想投降又斤斤计较的土匪武装！

达扎心中冷笑，表面上却做出为难和施恩的姿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条件上稍作“让步”（比如允许他们暂时独立成营，但必须接受吐蕃军官指挥），而在核心问题上寸步不让（必须交出唐械，首领必须表示臣服）。

谈判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终达扎带着一份看似对方已基本屈服、只待最后细节敲定的“成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谷，返回邓川向论钦陵复命去了。他相信自己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很快就能为大将军收编一支不错的炮灰。

送走吐蕃使者，木屋内的气氛瞬间一变。

皮逻阁脸上那点疲惫和忧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锐利。

“戏演得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

岩嘎啐了一口：“妈的，要不是首领吩咐，老子真想一刀砍了那趾高气扬的吐蕃狗！”

“他的傲慢，正是我们最好的掩护。”皮逻阁看向阿蛮，“唐朝那边，有动静了吗？”

阿蛮立刻回道：“根据外围观察，王判官派出的第二批使者队伍，已经进入浪穹地界，预计明天就能到我们留下的联络点。他们似乎很着急。”

皮逻阁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着急就好。正好，让他们‘意外’地发现一点…我们迫于无奈，正在与吐蕃接触的‘迹象’。”

他看向影十七：“‘十七’，你知道该怎么做。要做得像意外泄露，让他们能查到，但又不能太明显。”

“属下明白！”影十七心领神会。

第二天，唐朝使者队伍果然抵达了约定的山谷外围。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联络信号，就“意外”地抓获了一个形迹可疑、正准备往山外送信的“浪穹探子”。从探子身上，搜出了一封尚未送出的、写给某个吐蕃前哨站的密信草稿！

信中的内容含糊其辞，但大致意思是：山中首领已意动，但部下疑虑甚多，急需吐蕃方面给出更多实际好处（如粮食、盐铁）以安人心，并暗示若条件合适，或可考虑配合吐蕃行动…

唐朝使者看到这封信，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严加审讯那“探子”。“探子”起初嘴硬，但在“严刑拷打”下，终于“崩溃”招供：承认首领确实派了人与吐蕃接触，因为朝廷给的援助太少，弟兄们都快饿死了，吐蕃那边好像开了更高的价码…

消息被火速报给了仍在山谷中等待的王判官心腹。

那心腹闻讯，又惊又怒，立刻要求面见皮逻阁！

这一次，皮逻阁“恰好”就在谷中。他接见唐朝使者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尴尬”和“焦虑”。

“使者恕罪！实在是…实在是弟兄们嗷嗷待哺，朝廷的赏赐又迟迟未至…吐蕃人逼迫甚紧，在下也是不得已，才虚与委蛇，暂缓其兵锋啊…”他努力辩解，额角甚至“急”出了冷汗。

唐朝使者将信将疑，但看到谷中人员确实面带菜色（部分是伪装，部分也是因为近期蛰伏训练消耗大），又想起朝廷那抠门的赏赐，心中也不禁信了几分，更多的是焦急和恐惧——若这支力量真被吐蕃拉拢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阁下糊涂啊！”使者顿足道，“吐蕃蛮夷，岂可信之？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朝廷…朝廷定有厚赏在后！还请阁下务必稳住军心，切勿行差踏错！我立刻返回禀报王大人，陈明利害！”

皮逻阁“如释重负”，又“忧心忡忡”地表示：“如此甚好！还请使者速去速回！在下一定尽力周旋，但…但也请朝廷体谅我等难处，速发钱粮军械，否则军心涣散，在下也无力回天啊！”

唐朝使者不敢耽搁，带着满腔的焦虑和“重要情报”，火速离开了山谷，赶回姚州报信去了。

看着唐朝使者远去的背影，皮逻阁脸上的“焦虑”瞬间化为冰冷的嘲讽。

双面戏码，已然唱响。

他成功地让吐蕃认为他们是一支可被利诱的虚弱力量。

他也成功地让唐朝认为他们是一支即将被吐蕃抢走、急需加大投资的关键力量。

而他自己，则稳坐钓鱼台，等待着双方竞相开出更高的价码。

“通知下去，”皮逻阁下令，“全军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主动出击。我们要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看着水面上的鱼儿，为我们而争食。”

潜龙深潜，戏弄风云。

这危险的平衡木，他走得稳稳当当。

而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最有耐心、最冷酷无情的那个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