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48章 邓川易主

邓川城内的厮杀声，终究在持续了数日之后，彻底平息了。

并非哪一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是因为双方都已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蒙细奴与波冲，这两位蒙舍诏最高权力的角逐者，最终谁也没能成为赢家。

有传言说，蒙细奴在最后的混战中，被波冲派系的死士围困在自己的宫殿里，绝望之下点燃了帷幔，**而亡，烧得面目全非。

也有传言说，波冲在试图控制城门时，被流矢射中，伤重不治，死前还死死攥着象征权力的印绶。

更有人说，他们二人根本就是同归于尽，死在了一起，至死仍互相怒视着对方。

真相已无人关心。重要的是，当最后的喊杀声消失，邓川城陷入一片死寂时，还能够站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昔日繁华的都城，如今街道上堆满了尸体，建筑大多破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如同鬼域。

吐蕃主帅论钦陵觉得时机已到。

他并没有遭遇任何像样的抵抗。残余的蒙舍士兵早已失去斗志，如同行尸走肉般放下了武器。吐蕃大军几乎是以一种接受投降的仪式性姿态，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邓川城。

论钦陵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踏过满是瓦砾和血污的街道，来到了蒙舍王宫前。看着那被烟火熏黑、宫门洞开的宫殿，他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洱海地区最强大的部落政权，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荒唐和惨烈的方式，匍匐在了他的铁蹄之下。

他并没有立刻进行大规模屠杀——那没有意义，而且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他采取了更精明的手段：下令收缴所有武器，将所有蒙舍贵族和官员（无论属于哪一派，只要还活着）及其家眷全部集中看管起来。同时，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吐蕃将“代为管理”蒙舍诏，只要顺从，便可保全性命。

一套组合拳下来，邓川城残存的民众在恐惧和茫然中，暂时接受了被征服的命运。

论钦志得意满，一方面派人快马加鞭向吐蕃赞普报捷，一方面开始着手建立统治秩序。他任命投降的蒙舍小吏负责维持基层运转，清点府库（却发现早已被洗劫一空，只能咒骂那些内斗的蠢货），并派出军队，以邓川为中心，向蒙舍诏其他尚未臣服的地区进行“招抚”或征讨。

然而，征服容易，统治却难。

吐蕃人的残酷和傲慢很快就显露出来。他们视蒙舍人为战败的奴隶，肆意征用物资，欺男霸女，稍有反抗便血腥镇压。所谓的“安民”很快变成了一句空话。

蒙舍诏各地零星的抵抗从未停止。失去了统一指挥，这些抵抗显得混乱而无力，但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耗着吐蕃的兵力和精力。吐蕃大军不得不分散驻守在各个要点，陷入了平叛的泥潭。

而更让论钦陵心烦意乱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困境：

浪穹诏已是一片废墟，蒙舍诏元气大伤、反抗不断，他看似占领了大片土地，却发现自己统治的核心，只有一座残破的邓川城和几条主要交通线。广大的乡村和山林，依然被各种不明势力占据着——有的是抵抗的蒙舍溃兵，有的是趁乱崛起的土匪，还有…那股神秘消失的、专劫后勤的“影子”军队。

他派兵清剿，往往扑空，或者遭遇陷阱，损失不小却收获寥寥。后勤补给线依旧不时受到骚扰，虽然频率似乎降低了，但每次被劫，损失都让他肉痛不已。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又像是按住了一个满是尖刺的蜂窝，虽然按住了中心，却被四面八方蜇得生疼。

裂谷巢穴中，皮逻阁通过不断返回的侦察小队，清晰地掌握着邓川易主后的一切变化。

“吐蕃人果然开始分兵驻守，四处救火了。”岩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汇报，“咱们之前抢…呃，储备的物资，足够咱们舒舒服服看好戏了！”

皮逻阁点了点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吐蕃的占领，注定不会稳固。

“刀圭有消息了吗？”他再次问道。这个浪穹的丧家之犬，是他下一步计划的关键棋子之一。

“有了！”阿蛮这次带来了肯定的答复，她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们找到他了！他果然藏在深山里，身边只剩不到三十人，个个带伤，饿得皮包骨头。他起初很不信任我们，但…我按主人教的，给了他一些粮食和药品，又告诉他于赠已死，蒙舍诏覆灭的消息…”

“他什么反应？”皮逻阁问。

“他…他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阿蛮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然后他问我，我的主人能给他什么？”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的主人能给你复仇的力量，和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但代价是，绝对的忠诚。”阿蛮顿了顿，补充道，“他考虑了整整一天，最后说…他愿意效忠，但他要亲手砍下吐蕃主帅的脑袋，祭奠浪穹的亡魂。”

皮逻阁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笑意。仇恨，是最好的黏合剂。

“很好。带他过来。注意隐蔽。”

“是！”

几天后，形容枯槁、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的刀圭，被秘密带到了裂谷巢穴。

当他看到这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隐藏得极深的队伍时，眼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他原以为对方只是另一股规模大些的土匪，却没想到是如此一支强大的力量！

皮逻阁在洞穴深处接见了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皮逻阁直接扔给他一把崭新的吐蕃战刀。

“你想报仇？可以。但我的敌人，不只是吐蕃。”皮逻阁的声音冰冷而直接，“是所有让我们像猪狗一样活着的人，是所有高高在上的权贵。你，愿意跟着我，把他们全部拉下来吗？”

刀圭握着那沉甸甸的战刀，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散发着惊人压迫力的首领，又想起自己国破家亡、如同丧家之犬的经历，一股混杂着仇恨、绝望和疯狂希望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起来。

他猛地单膝跪地，将战刀横举过头。

“刀圭这条命，是主人给的！从今往后，唯主人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皮逻阁接过战刀，点了点头。

“很好。从现在起，你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影十七’。你会得到你需要的一切。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摸清吐蕃在浪穹境内所有屯兵点和补给线的详细情况。你熟悉那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影十七领命！”刀圭——现在的影十七，重重叩首。

邓川已然易主，但新的主人却深陷泥潭。

而旧主的废墟之上，一条融合了浪穹复仇之魂的潜龙，获得了新的爪牙，变得更加危险和致命。

舞台已经清空，真正的主角，即将登上这血与火浇铸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