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139章 崩溃

“权知洱海都督”的官印冰冷而沉重，压在皮逻阁的案头，也压在他的心头。大唐的粮草如期运抵，数量勉强够解燃眉之急，却远不足以支撑长期战事，更像是一种吊命的施舍。王天运带来的唐军，“协助”防守的名义下，监视的意味日益浓重，其军官甚至开始插手城防布置和士卒操练。

浪穹、施浪、越析三诏被迫抽调的“精锐”也陆续抵达，数量不多，且明显士气低落，心怀鬼胎，被皮逻阁打散编入各队，置于唐军和蒙舍旧部的双重“照看”之下。太和城仿佛一个被强行塞入各种杂物的破口袋，臃肿而脆弱，内部充满了猜忌和暗流。

皮逻阁小心翼翼地行使着“都督”的权力，每一道命令都需权衡大唐的意图、诸诏的反应以及自身的安全。他利用王天运急于看到“整合成效”的心理，以加固防线、筹备反攻为名，不断地索要物资，尤其是铁料、皮革和箭簇，暗中命令工匠日夜赶工，储备军械。

同时，他通过段俭魏，秘密接触浪穹诏中那些对吐蕃和矣罗识旧部不满的贵族，许以利益，分化拉拢，试图在浪穹的废墟上，埋下忠于自己的种子。对于越析诏主波冲，他则保持着一份表面的尊重和距离，偶尔借“商议军务”之名，试探其态度。波冲始终不冷不热，举止得体，却滴水不漏，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最大的威胁始终来自城外。噶尔·东赞如同受伤的狼王，在舔舐伤口的同时，目光愈发阴鸷狠毒。吐蕃大营的巡逻范围再次扩大，小规模的摩擦和偷袭几乎每日都在发生，不断消耗着守军本就紧张的精力。更令人不安的是，斥候回报，吐蕃后方似乎有新的援军和工匠在集结，显然正在赶造新的攻城器械。

“他们是在耗我们。”于赠咬牙切齿，他的苍麓营经过休整补充，已恢复部分战力，却被皮逻阁严令不得轻易出击，憋屈不堪，“等他们的新家伙造好，就是我们城破之时！”

皮逻阁何尝不知。但他不能动。城内人心未附，唐军监视在侧，贸然出击，胜算渺茫，且极易给王天运留下干涉甚至夺权的借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支试图穿越吐蕃封锁线、前往姚州求援（实为皮逻阁暗中向李宓传递更详细情报）的小队，遭遇吐蕃游骑，全军覆没。这本身并不稀奇。但随后，吐蕃人将被俘的一名队员残忍虐杀后，将其头颅和一面破损的蒙舍旗帜，用箭射入太和城内！

伴随首级而来的，还有一封噶尔·东赞的亲笔信。信中以极其侮辱性的语言，嘲笑了皮逻阁依附大唐、苟延残喘的丑态，并宣称已截获蒙舍与姚州的“密信”，洞悉其“首鼠两端”的伎俩。最后，信中风闻大唐朝廷已严令剑南节度使，不得为洱海耗费过多钱粮兵力，暗示皮逻阁已被长安抛弃。

这封信和血淋淋的首级，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太和城内炸开！

虽然信中的内容半真半假（密信之事或许是讹诈，但朝廷态度却并非空穴来风），但其造成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恐慌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蔓延。原本就心怀异志的浪穹、施浪士卒开始骚动，甚至与蒙舍军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流言四起，有人说皮逻阁要把大家卖给唐人，有人说吐蕃马上就要发动总攻，唐军会率先撤走…

王天运第一时间找到皮逻阁，面色阴沉，手持那封吐蕃来信的抄件：“皮都督！此事你如何解释？吐蕃为何会得知我军中讯息？还有这朝廷之事…”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皮逻阁心中震怒，却强自镇定：“此乃吐蕃反间之计，拙劣不堪！意在离间我军心，将军岂能中计？至于朝廷动向，皮某远在边陲，岂能得知？将军乃天朝代表，若有何消息，还望明示！”他反将一军，同时暗示对方若有消息隐瞒，则其心可诛。

王天运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是否反间，本将自会查明！但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若因都督御下不严，致使内乱，休怪本将军法无情！”他甩下狠话，拂袖而去，显然并未完全相信，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皮逻阁知道，不能再等了。噶尔·东赞这一手毒计，几乎要提前引爆太和城这个火药桶。

是夜，他秘密召集于赠、段俭魏、张建成等绝对心腹。

“局势已危如累卵。吐蕃反间，唐军生疑，诸诏离心。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皮逻阁目光扫过众人，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决绝，“我们必须打一场胜仗，一场足够大的胜仗！才能重新凝聚人心，震慑宵小，也让大唐和吐蕃看到我们的价值！”

“如何打？”于赠眼中立刻冒出火光。

“吐蕃连日挑衅，其一支偏师每日定时巡弋黑石崖一带，路线固定，颇为骄横。噶尔·东赞料定我不敢出战。”皮逻阁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险要峡谷，“此处，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于赠，你率全部苍麓营，并精选五百敢死之士，连夜出发，于此设伏！明日午时，务必全歼此股敌军，斩获其将领首级！”

“段俭魏，你坐镇城内，严密监控诸诏人马及唐军动向，若有异动，果断处置！”

“张建成，准备好犒赏物资，待捷报传来，立刻大赏三军！”

“可是诏主，”段俭魏担忧道，“抽调如此多精锐出城，若此时吐蕃主力或唐军发难…”

“赌！”皮逻阁斩钉截铁，“赌噶尔·东赞不信我敢主动出击！赌王天运还在犹豫！赌我们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砍下吐蕃的人头，把胜利甩在他们脸上！这是唯一的生机！”

命令在极度隐秘中执行。于赠带着六百死士，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午时，黑石崖峡谷。

正如皮逻阁所料，那支约千人的吐蕃巡弋队伍趾高气扬地进入了峡谷。于赠冷静地看着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猛地挥下令旗！

刹那间，滚木礌石轰然落下，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苍麓营的老兵和敢死士们如同猛虎下山，从两侧山崖扑下，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吐蕃军猝不及防，地形又极其不利，瞬间被打懵了。他们试图抵抗，却发现对手如同疯魔，完全不顾生死，只求杀戮！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于赠身先士卒，直取吐蕃带队将领，一番惨烈搏杀后，终于一刀斩下其头颅！

主将毙命，吐蕃军彻底崩溃，四散逃窜，却被早有准备的伏兵尽数截杀。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峡谷内尸横遍野，千余吐蕃精锐全军覆没。

于赠提着滴血的吐蕃将领首级，率领着伤亡不小却士气如虹的部队，迅速撤回太和城。

当那颗狰狞的吐蕃首级被高高挑起在太和城头时，整个城池沸腾了！压抑已久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转化为狂喜和宣泄！蒙舍军民欢呼雷动，那些心怀异志的诸诏士卒也看得目瞪口呆，心生寒意。

王天运看着那首级和城外被丢弃的吐蕃兵尸体，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挤出一丝笑容，向皮逻阁道贺：“皮都督用兵如神，此战大振军威！”

皮逻阁淡淡回应：“全赖将士用命，天朝洪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堵住了王天运的嘴，并未消除其疑虑。

消息传回吐蕃大营，噶尔·东赞暴怒如雷，却又惊疑不定。他没想到皮逻阁在如此困境下还敢主动出击，并且能打出如此漂亮的歼灭战。

太和城下，短暂的胜利带来了喘息之机，但也让水下的暗流更加汹涌。皮逻阁这只困兽，用一次疯狂的赌博，暂时赢得了时间，却也让自己更加暴露在各方势力的目光之下。

他知道，噶尔·东赞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而王天运的监视，也只会更加严密。

下一步，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