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90章 筑城

皮逻阁建城的决定，如同在已沸腾的油锅里又扔进了一块冰，瞬间激起了更为剧烈的反应。浪穹川下游那片选定的城址，迅速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喧嚣的工地，其动静之大，根本无法遮掩。

数以千计的民夫被征调而来，既有浪穹本地的流民归附者，也有周边小部落被“招募”（或半强制）而来的人员。开采石料的叮当声、砍伐巨木的轰隆声、夯筑地基的号子声，日夜不息，响彻河谷。一座城市的雏形，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显现。

这座正在孕育的城池，规划得极有章法。阿蛮借鉴了唐城的布局，又充分考虑了防御需求。城墙地基深厚，采用石砌，远比之前的木寨坚固；城内划分出了军营、衙署、市集、匠作区甚至预留了祭祀的区域；引水渠也在同步开挖。看得出来，皮逻阁的目标绝非一个临时据点，而是一个真正能够辐射四方、象征权力的统治中心。

“浪穹城”三个大字被临时铭刻在刚刚立起的南门石额上，虽显粗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这一切，自然被各方势力的探子尽收眼底，并以最快的速度回报。

邓川城内，论钦陵接到皮逻阁竟敢大张旗鼓建城的消息，气得几乎咬碎钢牙。这已不是挑衅，而是**裸的宣战和羞辱！在他吐蕃大军的眼皮底下，皮逻阁竟然要堂而皇之地筑城称王了！

“疯子！狂妄之徒！”论钦陵在暴怒之后，却感到一阵无力。连续受挫，军心浮动，逻些朝廷又处处掣肘，他发现自己能调动的兵力竟然不足以发动一场足以摧毁这建城工地的攻势。他只能一边疯狂向逻些写信，陈述皮逻阁建城的巨大威胁，要求增兵授权；一边派出更多小股部队进行骚扰破坏，延缓建城速度。然而，皮逻阁对此早有防备，工地外围警戒森严，岩嘎的巡逻队频繁出击，吐蕃的骚扰效果甚微。

逻些朝廷的反应则更加复杂。主战派强烈要求立刻增兵，彻底剿灭皮逻阁；主和派则认为皮逻阁建城恰恰说明其有意长期经营，并非流寇，更应加紧招安；还有一派则冷眼旁观，认为论钦陵无能，才导致如此局面。争吵不休之下，竟难以形成一个统一的决策。那支被皮逻阁派往逻些、由阿蛮带领的“朝贡”使团，此刻反而成了主和派手中的一张牌——看，皮逻阁还是“有心归化”的嘛！

洱海区域其他各诏，则是惊惧交加。皮逻阁此举，展现出的野心和实力远超他们想象。一座城池的建立，意味着一个强大的、稳定的政治实体即将出现，必将剧烈改变洱海地区的势力平衡。施浪、越析等诏纷纷加紧联络，暗中商议对策，一种联合自保以对抗可能出现的“浪穹霸权”的倾向开始萌芽。

而姚州的王知进，心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皮逻阁建城，无疑能更好地抵御吐蕃，成为大唐更稳固的西南屏障，这是大功一件。但一个拥有坚固城池和强大军队的“皮逻阁刺史”，显然比那个躲在山寨里的“义军首领”更难控制。他写给朝廷的奏表中，极力渲染皮逻阁的“忠勇”和建城的“战略意义”，但字里行间，也忍不住流露出对“尾大不掉”的深深担忧。他再次给皮逻阁去信，除了表示支持外，也委婉提出“可否由姚州派遣工匠官吏协助建城”，试图掺沙子、植入影响力。

对于所有外界的反应，皮逻阁一概置之不理。他全身心投入到筑城大业中，每日巡视工地，亲自督促进度，处理各种纷繁的事务。他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意志坚定如铁。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之下，暗流并未平息。

落鹰涧伏击的阴影依旧笼罩。影十七的调查进展缓慢，那批无头箭矢如同石沉大海，找不到明确来源。皮逻阁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愈发警惕，加强了对内部的监控，尤其是与外界有接触的人员。

更大的隐患，来自于飞速膨胀的内部。

大量新附人员的涌入，使得队伍成分变得空前复杂。不同部落、不同来源的人聚集在一起，摩擦纠纷日益增多。虽然有着建城这个共同目标，但利益分配、工作轻重、待遇差异等问题，不断引发矛盾。

这一日，就为了一批刚刚运抵的、质量上乘的唐军铁锹分配问题，蒙栝麾下的几个小头人与岩嘎手下负责物资分配的军官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起手来。双方都认为自己对建城功劳更大，理应获得更好的工具。

“凭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们？挖土砌墙难道不是我们的人流汗更多？”蒙栝部下的人抱怨。

“放屁！没有我们的人顶在外面防备吐蕃，你们能安心挖土？这些军械本来就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岩嘎部下的人毫不相让。

虽然冲突再次被及时赶到的阿蛮压下，但怨气已然种下。

皮逻阁听着阿蛮的汇报，眉头紧锁。他能用高压和利益驱使这些人为他卖命筑城，却难以在短时间内真正弥合他们之间的隔阂与猜忌。这些隐藏在共同目标下的裂痕，就像新筑城墙下的蚁穴，平时不起眼，却可能在关键时刻导致崩溃。

“看来，光是筑一座石头城还不够。”皮逻阁对阿蛮低声道，“还得筑一座人心城。”

他需要一种东西，一种能够超越部落隔阂、凝聚所有人心的东西。

共同的敌人？他们一直有。

共同的利益？目前靠这个维系。

但还不够。

他需要一种更崇高、更能激发归属感和荣誉感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面飘扬的“唐”字旗，投向了东北方向的长安。

也许…是时候，向那位遥远的天子，再“恳请”一点什么了。

筑城易，筑心难。

皮逻阁站在初具雏形的城墙上，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