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107章 砺锋

皮逻阁“南狩”凯旋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太和城便以惊人的效率重新转入战时轨道。缴获的大量粮草、盐铁、财物被迅速入库，极大地缓解了物资压力。掳回的工匠经过甄别，部分被强制编入工坊，在严密的监视下开始为浪穹军打造器械。

胜利的喜悦之下，皮逻阁却保持着异样的清醒。他深知，楪栻川之掠如同捅了马蜂窝，逻盛炎和尚结息的报复必将如暴风雨般猛烈。下一次，绝不会再是边境骚扰或小规模偷袭。

“他们在准备战争。”皮逻阁站在重新加固加高的太和城墙上，对身后的阿蛮和依旧虚弱的蒙栝（坚持要求参与议事）说道，“一场旨在彻底抹去浪穹的战争。”

阿蛮面色凝重：“探报回报，蒙舍诏正在大规模征召士卒，逻盛炎几乎掏空了家底。吐蕃方面，虽然剑南唐军的佯动牵制了其部分兵力，但尚结息仍通过其他途径，向蒙舍诏输送了大量军械和部分精锐军官作为顾问。联军兵力，恐不下五万之众，甚至更多。”

五万！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头领都倒吸一口凉气。浪穹军即便经过补充，能战之兵也不过万余，兵力对比极其悬殊。

“兵不在多，在精。”皮逻阁语气冷硬，“城不在广，在固。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碰碰这太和城的铜墙铁壁！”

他看向阿蛮：“城防还要加强！尤其是应对大型攻城器械的手段！弩炮的数量必须增加，射程和精度也要提升！火油、金汁、滚木礌石，囤积多少都不为过！”

“工匠日夜赶工，从蒙舍俘虏中挑出的几名老匠人提供了些新思路，正在试制一种能发射更大石弹的配重式投石机（回回炮雏形），但需要时间。”阿蛮回禀。

“没有太多时间了。”皮逻阁目光扫过城外开阔地，“于赠！”

“末将在！”于赠上前一步，眼中战意沸腾。

“给你三千人，但不是让你守城。我要你带他们出去，以太和城为核心，在方圆五十里内，尤其是南面和西面，给本王层层设防！挖陷坑，布铁蒺藜，设拒马，筑矮墙，多立营寨！我要让吐蕃和蒙舍的联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你要像狼一样，不断袭扰他们的侧翼和粮道，让他们不得安生！但记住，绝不许硬碰，一击即走，保存实力！”

“诺！”于赠领命，这正是他擅长的打法。

“蒙栝，”皮逻阁看向脸色苍白的爱将，“你伤未愈，不必亲临战阵。但你久镇西线，熟悉吐蕃战法。你来统筹城内防御器械调配、人员疏散、伤患救治等一应后勤事宜。可能胜任？”

蒙栝挣扎着想从肩舆上起身行礼：“蒙王爷信任，末将万死…”

“坐着！”皮逻阁按住他，“养好伤，就是对本王最大的尽忠。”

分派已定，整个浪穹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蚁巢，疯狂运转起来。于赠带兵出城，开始在外围构筑死亡地带。城内则更是热火朝天，工匠坊炉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新型的弩炮和投石机部件被不断生产出来。妇孺老弱则被组织起来，向更深山的预备据点转移粮食和物资。

然而，巨大的压力之下，内部的裂痕再次悄然显现。

这日，阿蛮满面忧色地来报：“王爷，蒙栝头人部下几名老资格的头领联合求见，言称…言称于赠部在外布防，划走了太多本该供应城内的铁料和劲弩，致使城防器械打造迟缓。他们还说…说于赠部新附之人众多，如此优待，恐寒了老兄弟们的心。”

皮逻阁眉头紧锁。大敌当前，这些陈腐的门户之见和部落隔阂又冒了出来！蒙栝部下多是浪穹本土子弟，自视甚高，对于赠这些“后来者”本就心存轻蔑，如今见资源向外倾斜，不满自然滋生。

还未等他处理，于赠也派亲信送来消息：蒙栝部下负责后勤的官员对其部所需物资多有刁难克扣，交付迟缓，已影响布防进度。

皮逻阁脸色阴沉下来。他深知，这绝不仅仅是物资分配的问题，更是权力、地位和信任的较量。若处理不当，未等敌军攻城，内部就要先乱。

他立刻下令，召集所有头领以上军官，到王宫前的广场集合。

当着所有人的面，皮逻阁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命人抬出了几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精美的丝帛、还有从楪栻川缴获的珍稀珠宝。

“这些，”皮逻阁指着那些财宝，声音冷冽，“是赏赐！赏给于赠部率先完成东南面陷坑布置的第三营！赏给蒙栝部下日夜赶工、超额完成弩箭打造的工匠队！”

他当场点名，当场发放重赏！受赏者无不激动万分。

接着，他又命人拖出几个被绑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军吏。

“这几个，”皮逻阁语气骤然变得森寒，“一个，克扣军械，延误交付！一个，散布流言，动摇军心！还有一个，竟敢私下与不明来历之人接触！按军法，该当何罪？”

“斩！”台下众将士齐声怒吼。

“斩！”皮逻阁毫不犹豫，挥手下令！

血光闪现！人头落地！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大敌当前，凡尽忠职守、奋勇争先者，本王不吝重赏！”皮逻阁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凡阳奉阴违、煽风点火、动摇军心者，这就是下场！无论他是谁的旧部，来自哪个部落！”

恩威并施，杀鸡儆猴！

刚刚还心怀不满的几个蒙栝部下头领，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于赠部下的将士则倍感振奋。

皮逻阁成功地将内部矛盾暂时强行压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共同的敌人身上。

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信任和融合，绝非一日之功。

就在浪穹紧锣密鼓备战之际，南方的蒙舍诏和吐蕃的联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缓缓离开蒙舍诏都城，浩浩荡荡，向北进发。旌旗遮天蔽日，刀枪闪烁寒光，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鼓声撼动大地。

尚结息虽然未能亲至，却派来了其麾下最擅长攻城的将领统帅吐蕃军，并带来了更多的攻城器械。

逻盛炎志得意满，誓要一雪前耻，将太和城夷为平地！

大战的阴云，彻底笼罩了浪穹川。

皮逻阁站在城头，已经能远远望见天边那条移动的黑线和扬起的漫天尘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腰间战刀。

刀身冰凉，映出他冰冷而坚毅的眼神。

砺锋已久，该见血了。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遍城头，“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