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堪堪指向五点,暮色尚未浸透天空,文竹已经坐进了吴漾的车里。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路线。H市高铁站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里逐渐清晰,像一堵沉默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吴漾的妈妈来了。
就在昨天,他们还为这件事争执过。而现在,那位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长辈,正乘着高铁逼近这座城市,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
“她只是路过。”吴漾望着前车的尾灯,打破了车厢的沉默,“和老同学约了去北方旅行,顺道来看看我们。就住一晚,明早的车。”
文竹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没说话。
这个理由太完美了。明天走不走尚未可知,但今天人已经到了——她总不能把长辈拒之门外。而如果明天“临时”改变行程呢?她更没有理由赶人。
胸口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坠着。她抿紧嘴唇,任由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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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大厅人声嘈杂,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匆匆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李老师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出站闸机后,隔着涌动的人流,吴漾一眼就认出了母亲,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妈,路上辛苦了!”吴漾脸上堆满笑容,自然地伸手接过了李老师手中略显沉重的行李箱。
李老师忙不迭地摆手,脸上是长途奔波后掩不住的疲惫,却仍带着惯有的坚韧:“不辛苦,坐车有什么辛苦的,比走路强多了。”她站定,双手顺势就搭上了吴漾的肩膀,带着母亲特有的审视目光,将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眉头微蹙:“你看着瘦了些吧?脸上没什么肉了。”
吴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语气轻松地辩解:“没瘦,真没瘦,体重秤可没骗人。可能是这衣服版型显瘦吧。”
“我看着就是憔悴了点儿。”李老师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已越过吴漾的肩膀,在他身后搜寻着,“文竹呢?没跟你一起来?”
“来了来了。”吴漾这才恍然回神,连忙侧身向后招手,“文竹,快过来,妈到了。”
文竹原本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的人流边缘,闻声快步上前,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温顺地唤了一声:“妈。”
“嗯。”李老师应了一声,目光带着审视意味地快速掠过文竹的腹部,接着扫过她身上略显单薄的穿着,最终定格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又紧了紧,“你们这地方风硬,比安城冷多了。你现在怀着身子,可得穿暖和点,不能贪凉。”
“好,知道了妈。”文竹轻声应着。
她今天穿了一条厚实的羊毛半身长裙,内搭是轻薄的米白色高领打底衫,外面罩了件浅蓝色的牛仔衬衫,最外面是件剪裁合体的黑色双面呢大衣。在暖气充足的车厢里待久了有些燥热,她上车时就脱掉了大衣。方才下车匆忙,只临时将大衣套上,衣襟敞开着,腰带随意地垂在两侧。
李老师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带着不容推拒的关切,伸出手替文竹拢紧了大衣前襟,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叮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肚子里有了孩子,就得时时刻刻当心。万一着了凉,感冒发烧的,药也不能随便吃,只能硬生生熬着,那滋味可不好受。”
“谢谢妈,我自己来就行。”文竹连忙回应,手指灵巧地穿过大衣腰带,迅速系了个结实的结。尽管她心里清楚,等会儿一坐进开了暖风的车里,几分钟后她就得把这腰带再次解开。
“好了好了,别站在这风口里说话了。”吴漾适时地插话催促,语气带着对母亲的殷勤,“妈您肯定饿了吧?餐厅我都订好了,咱们先去吃饭,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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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车边,吴漾麻利地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关好后备箱盖,他立刻绕到副驾驶一侧,脸上挂着殷勤的笑,伸手拉开了车门:“妈,您坐这儿,前面宽敞,看路也舒服。”
文竹则习惯性地、无声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坐了进去。李老师有晕车的毛病,坐车必须坐前排,这已是家里的惯例,文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当她看着丈夫那殷勤拉开车门的动作,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车门把手上时,心头还是掠过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怅惘。
除了婚前和刚结婚那会儿的甜蜜时光,是从哪一天起呢?吴漾似乎再也没替她开过车门了。这个念头像一粒微尘,无声无息地落下,又被她迅速拂开。
车子平稳地驶向餐厅。快到目的地时,李老师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忽然又开了口,带着点过来人的谨慎:“要我说啊,还是在家吃好,干净又放心。现在网上那些短视频里不都说嘛,外头好些馆子用的都是预制菜,加热一下就端上桌,吃多了对身体肯定没好处。”
“妈,您放心!”吴漾从后视镜里看了母亲一眼,笑着解释,“我哪能让您吃预制菜啊?这家餐厅是出了名的新鲜现做,大厨就在后头掌勺呢!位置紧俏得很,我提前好几天才订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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