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7日清晨,钱塘江上的雾气裹着柴油味漫进光大银行三楼会议室,我攥着那份部门合并文件,指尖反复蹭过“消费金融事业部总经理”的钢印。窗外重型卡车轰隆隆开往九堡,震得玻璃嗡嗡响——四季青新市场三天后揭幕。人生的变动和市场的兴起都压在这一纸通知里,像车轮碾过雨后发烫的柏油路,没有回头余地。
我把U盘推给李天乐时,硬盘指示灯在晨光中幽幽地亮。“商户联名卡方案都在这儿了。”
李天乐的钢笔尖狠狠划过预算表:“总行特批了五十万营销经费。但下季度信用卡不良率敢涨0.3个点,你就收拾东西去四季青给商户装POS机。”那声音刮得人耳朵疼。
银行数载起落沉浮,我悟到银行的博弈如同在西湖边踱步——表面上温山软水岁月静好,底下却暗流汹涌。升职带来的从不是轻松,而是更大责任背后那把悬着的刀。
走出电梯时,午间的阳光劈头盖脸浇下来。我在不锈钢门晃动的倒影里正了正西装的垫肩。手机在公文包里震动,四季青招商办的短信灼眼:“A2-023档口已预留,押金需今日五点前到账。”
从三楼到一楼的七秒钟里,我把二十三万流动资金在脑中拆解又重组了三次。利息、拆借周转、供应商账期,每一个数字都在高速运算着风险与收益——钱和时间在现实中从来严苛,商场如战场,胜负往往差在几秒钟的决心。每一个看似仓促的商业决策,背后都是无数细节堆积后的最后一步。
下午九堡工地上,我蹲在属于自己的200平毛坯档口中央。手机外放着淘宝旺旺持续的叮咚声。客服南希的声音混着键盘的脆响从听筒里传来:“汪哥,这批POLO衫的买家,收货地址是绵竹救灾指挥部。得走EMS还是顺丰?”
“顺丰公益通道。”我扯松领带,正要擦汗,李天乐的电话追来了,背景里一片混乱咆哮:“你名下的小额贷客户现在堵在四季青砸ATM机!马上处理!”
冲到楼下,一个穿着鳄鱼POLO衫的男人正用Gucci皮带抽打ATM防护罩,身后停着辆被刮花的路虎。他脖子上那条金链子晃得刺眼:“老子等了三个月贷款!现在要给地震专用贷款让道?什么狗屁道理!”
他吼完,一拳砸在车前盖,一个未拆封的淘宝快递盒滑落下来。陈老板家是最早一批装修的商户,档口里电脑都装好了,我看了一眼屏幕,点开他卖家后台,上面明晃晃挂着三钻店铺标识。
“陈老板,刚升三钻吧?这节骨眼,”我把屏幕杵到他眼前,“要是今天开通信用卡分期付,今晚就能挂‘震区直通车’的专属标签。”他那条晃动的金链子突然定格了。我顺势在ATM机输入操作代码,“特批绿色通道”的绿色弹窗跳了出来,把他脸上狰狞的怒气吞掉一半。
银行和小生意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壁,而电商平台无形中打通了这层壁垒。商场上真正解决问题,从来不是拿制度压人,而是找到彼此利益的真正交汇点。
那一夜,我蹲在四季青二楼空旷的毛坯水泥地上思考接下去我该怎么继续我的职业生涯。月光从巨大的钢架穹顶缝隙间漏下来,在银行继续做两年,还是辞职重返我的服装生意,让我有点犹豫不决。
钱与力在月光下共生,夜与昼的声响编织成市场的呼吸。
档口的装修终于停了手,空气里新刷的白墙与劣等廉价板材的刺鼻味道混在一处,搅扰得人头昏脑涨,我站在空荡的铺子中央,脚底刚刚铺好崭新却粗粝的瓷砖,映照着惨白的灯光与窗外渐沉的暮色——心里却莫名空旷得令人发慌。角落里堆放着未来得及清走的残余垃圾与新进的崭新铁架子。
回到汽车东站出租房,窗外,华灯初上,华辰大酒店周边喧嚣如蜂涌。我拿出新购的折叠饭桌支开,桌面反射着清冷的光亮。今天,我要把毕业两年以来各自撞得头破血流的老友们重新喊回家中吃饭。
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是国浩,油腻腻的衬衫领口软塌塌贴着脖颈,沾满风尘,曾经锐气如刃的年轻人眼中如今凝着疲惫的云雾。“呼,总算到了,”他擦了一把汗淋淋的额头,苦笑着说,“金胖商城那边,今天才成交了三单……月底的房租真不知道去哪里凑了!”
紧随其后的身影细瘦纤薄,那是小茹,脸颊透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蜡黄,手指关节却显露出用力干活留下的印迹:“我打工那家小店也关门了……老板卷了钱跑路。我的……我的押金和半月工资一起都泡汤了。”她用力搓着手中皱巴巴的空烟盒,话尾轻若蚊蚋,眼睛却不争气地低垂下去,盯着瓷砖地面。
曾经爱说爱跳的**,如今坐在角落里默然无声,只余深重的沉默和眼底褪不去的灰暗。南希与林夕挽着胳膊一同进来,林夕的薄衫肩膀上裂了道小口子,显然是被什么钩破又来不及缝补,露出皮肤一小块刺眼的苍白。南希看起来尚好,但她刻意将胳膊上一块暗红色的烫伤痕迹悄悄隐藏于袖口深处,仿佛掩盖着她那同样无法愈合的生活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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