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光依旧明媚。谢珩信步又来到了桑家瓦子那家熟悉的勾栏。许是前日那两片金叶子过于惹眼,今日他一踏入场内,便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他依旧选了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跑堂的茶博士认得这位阔绰的客人,格外殷勤地奉上香茗果品。
台上,柳云裳尚未登场。台下已是座无虚席,人声嗡嗡。谢珩正静待开场,一个穿着褐色短衫、头戴璞头、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挨着谢珩旁边的空位坐下,脸上堆着市井特有的熟络笑容,压低声音道:“这位官人,面生得紧,不是咱东京本地人吧?”
谢珩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那男子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小人姓孙,行三,就在这瓦子左近做些小本营生。昨日见官人出手豪阔,两片金叶子眼都不眨,真是羡煞旁人。”他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些,语气带着几分暧昧,“官人可是……看上了台上那位柳娘子?”
谢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依旧沉默,只是将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台上。
孙三见他不答,只当默认,又道:“柳娘子确是咱这瓦子里拔尖的人物,模样、技艺都没得挑。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劝诫似的口吻,“官人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小人劝您还是趁早歇了这念头。柳娘子今年已双十了,这般年纪还未许配人家,平日里来往的虽不乏文人雅士、富商豪客,可她眼光高着呢,性子也傲,从不见她对谁假以辞色。多少王孙公子在她这儿碰了软钉子?官人您虽豪富,只怕也……”
他话未说完,谢珩已从袖中取出一枚当十文的铜钱,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声音平淡无波:“某只听曲,莫扰清静。”
孙三一愣,看了看那枚铜钱,又看了看谢珩淡漠的侧脸,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讪讪地收起铜钱,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嘴里嘟囔着“好心当作驴肝肺”,连忙起身,躲到离谢珩远些的地方去了。
恰在此时,台后丝竹声起,帷幕拉开,柳云裳怀抱琵琶,袅袅登场。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的半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比起前两日,更添几分清冷之气。
她并未多言,向台下微微颔首示意后,便凝神静气,纤指轻拨。今日她先弹的是一曲《浔阳月夜》。琴音起始极静极缓,仿佛月下江流,水波不兴,只有淡淡的清辉洒落。随着轮指渐密,音色变得空灵澄澈,如江心秋月,朗照乾坤,又似有渔舟唱晚,欸乃声声,将人带入一种旷远寂寥的意境之中。谢珩闭目细听,只觉心神仿佛也随之沉淀,洗涤着连日来为寻器而生的烦扰。
一曲既终,喝彩声四起。柳云裳稍歇片刻,又换了一曲《塞上曲》。这一次,琴音陡然变得苍凉悲壮,时而如狂风卷沙,扑面生寒;时而如孤雁哀鸣,声断长空;时而又似有胡笳互动,牧马悲嘶,将那塞外征战的艰苦、思乡的愁绪演绎得淋漓尽致。与昨日的《十面埋伏》不同,此曲更重意境与情感的渲染,悲而不亢,壮而不烈,显示出她对不同风格乐曲的精准把握。
谢珩正沉浸在这琵琶勾勒出的边塞画卷之中,忽觉门口一阵骚动。他抬眼望去,只见五六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身着锦袍,腰缠玉带,面色倨傲,眼带浮肿,一看便是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他们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一张空桌,呼喝着小二上酒,声音洪亮,举止张扬,顿时打破了场内原有的氛围。
谢珩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这几人目光轻浮,不时瞟向台上的柳云裳,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暧昧的低笑。
柳云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群不速之客,她演奏的姿态依旧从容,但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琴音似乎也刻意压低了几分,不欲与那边的喧闹争锋。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终了,柳云裳起身欲谢幕退场。那为首的锦袍纨绔却猛地站起,带着同伴几步便围到了台前,挡住了柳云裳的去路。
“柳大家且慢走!”锦袍子弟嘿嘿一笑,目光在柳云裳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小可等人久闻柳大家芳名,今日特来捧场。不知柳大家可否赏脸,移步隔壁酒楼,陪我们兄弟几个喝上几杯水酒,也好让我等亲近亲近芳泽?”他话语看似客气,语气却轻佻无礼,身边的同伴也跟着起哄,面色皆是不怀好意。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有人面露愤慨,有人事不关己,更多的人则是敢怒不敢言,显然认得这几位是东京城内有名的纨绔,不好招惹。
柳云裳脸色微白,后退半步,强自镇定道:“诸位郎君厚爱,云裳心领。只是云裳从不陪酒,还请诸位见谅。”
“诶——柳大家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锦袍子弟逼近一步,嬉皮笑脸道,“不过是喝杯酒而已,又不会少了你什么。在这瓦舍卖艺,不就是图个钱财快活么?小可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竟伸手要去拉柳云裳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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