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苑内,丝竹悠扬,水光潋滟。众人依序落座,座次虽未严格限定,却隐隐遵循着身份与亲疏。崔清婉自然居于上首近水一侧,谢珩作为她的“客人”,被安置在其身侧稍下的位置,既能彰显其受重视,又不至于僭越。王七娘与李十二娘这两位闺秀紧挨着崔清婉坐下,低声笑语。郑五郎、卢十三郎、韦八郎等人则散坐于对面及稍远的席位。
一名身着淡青襦裙、发绾双鬟的侍女——正是昨日引谢珩前来那位,名唤采薇——步履轻盈地为主人及宾客斟满琥珀色的三勒浆(唐代流行的一种蜜酒)。另一名侍女则端上热气腾腾、奶香四溢的酥酪,并几碟时新果品,如初春的甘棠、渍梅,摆放得错落有致。
待众人杯盏皆满,坐定寒暄片刻后,那位身着素色圆领袍,面容清秀,颇有几分书卷气的郑五郎轻咳一声,率先举杯起身。他祖上曾任秘书少监,家学渊源,在这群子弟中,文名最着,由他主持开场,倒也合适。
“诸位郎君、娘子,”郑五郎声音清朗,带着士族子弟特有的从容,“今日曲江春好,惠风和畅,吾辈相聚于此,效古人兰亭之会,流觞曲水,吟咏性情,实乃快事。蒙崔娘子做东,邀得蜀中谢郎君同乐,更添佳趣。吾等不必拘泥古礼,但求尽兴。此番诗会,便以‘曲江春色’为引,或咏景,或抒怀,或酬唱,皆无不可。诗词格式,五言七言,古风近体,各随其便。若有佳句,当录于这素绢之上,以供品评传观。诸位意下如何?”他指了指水榭中央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
“郑五兄所言极是!”卢十三郎立刻抚掌附和。他身着簇新的宝蓝色联珠对兽纹锦袍,腰缠金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韘,商贾之家的豪奢之气扑面而来。“某虽不才,也愿抛砖引玉,凑个热闹。”他目光扫过谢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比较。
王七娘掩口轻笑,声音娇脆:“卢十三郎倒是心急。也罢,今日便看看诸位郎君才思如何。我等女流,虽不敢说能与诸君争锋,但品评一番,还是使得的。”她身旁的李十二娘则爽利一笑,接话道:“七娘过谦了,谁不知你家学渊源,幼承庭训?待会儿定要一展才情才是。”李十二娘眉宇间带着几分将门女的英气,与其兄任职金吾卫的身份颇为相符。
韦八郎性情似乎更为沉稳,只是微笑着点头附和,并不多言。
崔清婉作为东道,含笑颔首:“郑五郎提议甚好。如此,便请诸位各展才思吧。”她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谢珩,带着一丝鼓励,也有一丝提醒,仿佛在说:按约定行事,莫要露怯,亦莫要过于出格。
诗会便在这样看似融洽的氛围中开始了。
第一轮:即景抒怀,各显其态
按照惯例,最初几轮多是自由创作,给众人酝酿的时间。郑五郎身为发起者,当仁不让,略一沉吟,便率先吟诵了一首五言律诗:
“曲池波光潋,春烟柳色新。
花明藏莺语,风暖送舟频。
临水观鱼乐,凭栏感物华。
升平何以颂,共醉锦江春。”
诗作工整平稳,中规中矩,用典“观鱼乐”化自《庄子》,符合其清贵子弟的身份,尾联点出“升平”,亦是对开元盛世的赞颂。众人皆点头称善,采薇立刻执笔,将其工整地录于素绢之上。
接着是卢十三郎。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朗声道:“某也有一首,请诸位品评!”他吟的是一首七绝,辞藻颇为华丽:
“曲江十里铺锦绣,玉勒雕鞍少年游。
金樽激滟浮光动,不羡蓬莱十二楼!”
诗意直白,极力描绘曲江的繁华与游宴之乐,最后一句更是直抒胸臆,彰显其家财富足,不慕虚妄仙境的现实享乐心态。诗才虽不及郑五郎雅致,倒也符合其商贾子弟张扬的个性。王七娘闻言,与李十二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微弯,似觉有趣。
韦八郎随后吟了一首五律,诗风如其人,朴实无华,多写眼前实景,如“舟楫往来密”、“楼台倒影清”,末句“农桑候岁稔”,隐隐透出其族叔地方官员关注民生的视角。
轮到几位娘子。王七娘作了一首精巧的七绝,专咏池边杏花:“深浅胭脂点点匀,曲江岸畔占先春。东风莫遣催花落,留与游人照眼新。” 闺阁气息浓郁,心思细腻。
李十二娘则别出心裁,以“春水”为题,作了一首短小的古风:“春水绿如醅,可饮亦可醉。奔流到海不复回,恰似少年光阴贵。” 语言爽朗,意境开阔,隐隐有劝人珍惜光阴之意,引得郑五郎点头称赞:“十二娘此诗,有须眉气概。”
众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到尚未开口的崔清婉与谢珩身上。
崔清婉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轻启朱唇,吟道:
“新涨曲江波,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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