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23章 京华驻影 冬雪闲情

茶摊闲坐，耳闻八方。那些零碎的交谈，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谢珩心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宫中权阉李广刚刚畏罪自尽，查抄出家资巨万，引得龙颜震怒，朝野议论纷纷；西北边患仍是心头大患，小王子部落时扰边境，虽有名将镇守，终是难靖；科场风气亦为人诟病，似有暗流涌动……将这些线索与脑中存储的史册记载一一对应，谢珩已然确定，此刻正是大明弘治十一年的冬月（农历十一月）。

“弘治十一年……”他心中默念，一些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王守仁，那位后世被称为阳明先生的心学集大成者，此刻应不过二十七岁，尚在刻苦攻读，潜心格物，离他那“龙场悟道”震动天下的时刻还早。而远在江南，一位名叫唐寅唐伯虎的才子，似乎刚在应天府乡试中拔得头筹，成为名动一时的解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殊不知一场足以改变他命运的科场舞弊风波，正在明年春闱的阴影下悄然酝酿。

想到这里，谢珩心中微动。既然机缘巧合来到此时，或许……可以稍作停留，亲眼见证一下这历史长河中即将翻起的一朵浪花？反正，于他而言，时间并非线性枷锁。怀中那“乾坤镜”玄妙无比，不仅能穿梭空间，更能锚定忘川的时间节点。无论他在这阳世红尘中逗留多久，哪怕真的度过凡俗一生，只要启动宝镜，回归忘川之时，仍可精准回到他离开的那一刹那。这并非悖论，而是超脱于寻常时空法则之上的权能。

心中既定，他便不再急于寻找象棋。付了茶钱，不过两文铜板，他便再次汇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真正开始以一名“游商”的身份，细细游历起这座宏大的帝都。

冬日的北京，天色暗得早。申时刚过，日头便已西斜，凛冽的北风开始呼啸着卷过街道，刮在脸上如同小刀片一般，带着干冷的寒意。路上的行人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缩起了脖子，脚步也匆忙了许多。谢珩虽不惧寒暑，却也入乡随俗，将直裰的领子拢了拢，感受着这与忘川恒温、天庭永春截然不同的四季分明。

他信步由缰，穿过一条条胡同巷陌。与主干道的繁华不同，这些巷子更显生活气息。斑驳的砖墙，低矮的屋檐，偶有枯藤缠绕。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冒出袅袅青烟，带着柴火和饭菜的混合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显得格外温暖。孩童们在巷口追逐打闹，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活力十足；有妇人倚着门框，高声呼唤着贪玩的孩子回家；更夫提着灯笼和梆子，已经开始沿街巡逻，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悠长吆喝，在暮色中传得很远。

他需要找个落脚之处。行至一处相对安静、临近国子监的街道，看到一家名为“悦来居”的客栈，门面不算豪华，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在风中轻轻摇曳。谢珩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精干老头，戴着瓜皮帽，正趴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珠子。见有客来，立刻堆起笑容：“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一间清净的上房，先定半年。”谢珩语气平和，将游商的身份扮演得恰到好处。

掌柜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能一住半年的可是大主顾。他连忙道：“好嘞！上房一间，每日房钱六十文，包热水，不包伙食。半年……您看是先付一个月定钱，还是……”

谢珩略一估算，这价格倒也公道。他直接从褡裢里取出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放在柜上：“先付这些，多退少补。”这手笔让掌柜的笑容更盛，连忙唤来伙计，殷勤地将谢珩引至后院一间朝南的客房。

房间不大，但陈设简洁，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个洗脸架，窗户上糊着崭新的高丽纸，挡住了外面的寒气。虽简陋，却也比忘川的居所多了几分真实的烟火尘息。谢珩挥退伙计，关上房门，环顾四周，心中一片平静。这便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在阳世的“家”了。

接下来的几日，北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起初是细密的雪粒子，敲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渐渐地，雪花越来越大，如同扯碎了的棉絮，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下。不过一夜之间，整个北京城便彻底换上了银装。巍峨的宫殿、连绵的民居、纵横的街道、光秃的树枝，全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无瑕的积雪。天空是铅灰色的，低沉得仿佛要压下来，唯有那无尽的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飘落，将世间一切的喧嚣与色彩都温柔地掩盖、净化。

谢珩推开客栈的窗户，一股清冽至极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雪特有的纯净气息。放眼望去，世界一片静谧的洁白。远处的紫禁城角楼，在雪幕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街道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即便有，也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风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留下串串歪斜的脚印。骡马车的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夫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偶尔有孩童不畏严寒，跑到街上堆雪人、打雪仗，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雪世界里显得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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