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一声“恩公”出口,谢珩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连忙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姑娘万万不可如此称呼,实在折煞在下了。依《唐律》及当世礼法,‘恩公’二字,非位同公侯、或于社稷有擎天保驾之功者不敢受。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四方游学,若被巡街武侯或好事者听去,按个‘妄称尊号’、‘僭越礼制’的罪名,轻则杖责罚金,重则流徙千里,这可不是玩笑。姑娘唤我一声‘郎君’便是矣。”他这番解释细致入微,点明了唐代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称谓不当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平民对士人,尤其是陌生士人,需谨守本分,“郎君”已是既尊重又安全的称呼。
少女闻言,白皙的脸颊瞬间如同火烧,羞窘得几乎要将脸埋进披着的外衫里,声音细弱带着慌乱:“是……是小女子无知,唐突了郎君,还请郎君千万海涵!我……我见郎君气宇不凡,方才出手更是……更是迅捷如电,还以为是哪位微服游历的世家公子,这才一时失言……”她越说声音越低,纤指紧紧攥着衣角,显是后怕不已。
谢珩知她是惊吓过度后的无心之失,便不再深究,转而温和问道:“不知姑娘府上何处?为何孤身来这山林古寺,以致遭此无妄之灾?”他目光掠过少女虽已显旧色,但剪裁合度、针线细密的衣裙,以及那即便惊慌仍不自觉流露出的端庄仪态,心知其家教渊源,绝非寻常小户人家。
少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家世零落的黯然,轻声道:“回郎君话,小女子姓裴,名婉如。家祖……家祖曾在北周时任过郡守,入隋后便已式微。至家父这一代,更是……更是科场屡试不第,如今只在乡间设塾,教导几个蒙童,家中清贫,让郎君见笑了。”她道出“裴”姓,乃是河东着姓,虽分支繁多,有此落魄一支也属常情,正因这等“高门寒素”的尴尬境地,既无强援,又易招人觊觎。
“原是裴娘子。”谢珩用了当时对年轻女子常见的敬称,以示尊重,又问道:“那娘子今日独自来这永欣寺,是为何事?”
提及此行目的,裴婉如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忧戚之色溢于言表:“是为家父……家父病重,缠绵病榻已近半载,请了数位郎中都束手无策,言说是……是‘风痱’之症,近来更是水米难进,昏沉之时多,清醒之时少。小女子心中……心中实在……”她语带哽咽,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听闻永欣寺虽僻静,但佛法慈悲,或有感应,故而前来……前来叩拜佛祖,祈求……祈求万一之望。”她双手合十,望向寺院方向,虔诚中带着深深的绝望。
谢珩闻言,眉头微蹙。他沉吟片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娘子孝心可嘉。只是,如今朝廷尊奉道教,老子为祖,湖州之地,如玄都观、清都观等(这俩道观应该是长安的,但是永欣寺在今天的浙江省,也就是湖州。所以我虚构了一下,见谅),香火鼎盛,据说颇为灵验,娘子为何舍近求远?”
裴婉如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不瞒郎君,玄都观、清都观……小女子早已去过不止一次,香资虽薄,却也尽了心力。奈何……奈何家父病情非但未见转机,近日反而……反而愈发沉重了。或许是……或许是机缘未至吧。”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走投无路后的茫然与一丝对佛门“他力”的微弱寄托。
连番祈求于当世显教皆无应验,病情反而加剧?谢珩心念电转,此症恐怕非同小可。他观裴婉如情真意切,孝心感人,且其父病势如此凶险,确实令人心生怜悯。略作思忖,他开口道:“裴娘子,实不相瞒,在下家中……祖上曾偶得机缘,觅得一部古籍医书,名为《黄帝外经》。”
他此话一出,裴婉如先是茫然,《黄帝外经》?她只听闻过《黄帝内经》,乃是医家圣典,这《外经》却是闻所未闻。谢珩继续解释道:“此书传闻与《内经》同源,乃上古所传,专论疑难杂症及外治之法,可惜早在魏晋时便已失传,世间仅存其名。我家所得,亦是不全之残卷,世代研习,略窥门径。只是家严期望我走科举正途,光耀门楣,故而……故而我才离家游学,也算是避其锋芒,私下里却从未放下对此道的钻研。”他这番说辞,将自身医术来源归于一部神秘失传的古籍,既解释了能力来源,又避免了与当世知名医家的冲突,更添了几分隐士高人的色彩。
为了让话语更可信,他袖袍微动,手中已多了一卷以不知名兽皮为封、色泽古旧、边缘略有残破的书册(实则是他以仙力幻化,模拟古物气息),封面上以古朴的鸟虫篆写着《黄帝外经》四字,虽残破,却自有一股苍茫久远的意韵。
裴婉如虽不懂医术,但见这书卷形制古奥,气息非凡,绝非寻常之物,又听谢珩说得有鼻有眼,心中那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骤然重新燃起,并且越烧越旺!她激动得向前迈了一小步,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与急切:“《黄帝外经》?!郎君……郎君竟有这等失传的医家至宝?! 求郎君!求郎君大发慈悲,随小女子回家,看一看家父!无论……无论成与不成,裴家……裴家愿倾尽所有,报答郎君大恩!”她说着,竟是要屈膝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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