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之井畔,轮回的光影如同轻柔的纱幔缓缓流转。刚刚凝聚魂躯的黄道婆,眼中还带着离世时的些许恍惚与抵达陌生之地的茫然。她看着周遭幽邃奇异的景致,以及面前含笑而立的谢珩,一时怔忡。
“黄夫人,别来无恙。欢迎驾临忘川。”谢珩温和的声音如同清泉,涤荡了她心头的些许不安。
“谢……谢先生?”黄道婆定睛细看,认出这正是当年崖州一别的“落难商人”,只是此刻他身着玄色官袍,气度沉静雍容,与记忆中判若两人,唯有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此地是……?老身方才似乎……”她记忆的终点,是松江乌泥泾家中织机旁那最后的疲惫与安宁。
谢珩执礼,从容解释:“夫人无需惊疑。此地名为忘川,乃汇聚青史星辉、名士魂灵之彼岸净土。夫人一生躬耕于棉纺,革新技艺,泽被后世,身负星灵之光,自有资格踏入此间。谢某忝为忘川使君,执掌接引之事,昔日崖州相逢,亦是缘法使然。”
言罢,他取出那卷灵光流转的风华录,玉笔微扬:“请夫人于此录上留名,自此便是忘川居民,可于此地安享永恒,亦可与古今贤达往来论道。”
黄道婆虽觉此事玄奇,但见谢珩神色诚挚,此地气息虽幽邃却并无阴戾之感,反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遂按下心中波澜,依言上前。她伸出那双虽显老态、却依旧稳若磐石、布满织造印记的手,并未接笔,而是以指代笔,带着对经纬布帛的虔诚,在那光华册页上,郑重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名姓落定刹那,风华录骤然绽放出温暖而明亮的星辉,一股精纯磅礴的星灵之力自录册反馈,如同春日暖阳融雪,涌入黄道婆的魂躯。奇妙的变化随之而生——她佝偻的腰身渐渐挺直,脸上刀刻般的深纹舒展开来,化为细密而富有智慧的纹路,鬓边白发转乌,略显浑浊的双眼重新变得清澈而充满神采,周身那股被漫长岁月与艰辛劳作磨蚀的痕迹迅速褪去,整个人竟在瞬息间,恢复到了约莫四五十岁、精力犹存、经验与技艺皆达圆融之境时的样貌与状态!虽依旧是朴素衣着,但那股沉静、坚韧而又充满内在力量的气度,却愈发夺目。
黄道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变得有力而灵活许多的双手,抚摸着自己不再枯槁的面容,眼中充满了惊愕与重生般的喜悦。“这……这真是……”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此乃夫人身负之星灵与忘川本源相合之象。”谢珩含笑解惑,“于此地,诸位名士皆可显化其神魂认同之风采。夫人如今模样,正是技艺大成、智慧圆融之时。”
听闻“技艺大成”,黄道婆眼中光华大盛,那是对她毕生心血最深的牵系。她随着谢珩,漫步于忘川朦胧着前世光晕的街巷,望着两岸摇曳的彼岸花与静谧流淌的河水,迫不及待地向这位唯一的“故人”倾诉别后沧桑。
“谢使君,”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慨,“当年崖州海边,承蒙那艘北归福船搭载,老身……我终是回到了松江乌泥泾。”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片魂牵梦萦的故土,“离家数十载,故里依稀还有旧影,却也物是人非,亲旧零落。”初归的陌生与怅惘依稀还留在语气里。
“但我带回去的,是黎家姐妹倾囊相授的技艺,是那揽车去籽、椎弓弹絮、三锭纺纱的巧法,是那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精妙诀窍。”说到技艺,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定而热切,眼中焕发出惊人的光彩,“我将这些,毫无保留地教给乡人。初时,他们见机具迥异,织出的布匹却又匀细又坚密,染出的花色鲜艳持久,图案精巧,皆觉惊奇。我便耐着性子,一遍遍示范,帮着他们改制工具。”
她的语速加快,仿佛又回到了在乌泥泾传授技艺的岁月:“那用吉贝(棉花)织成的‘崖州布’,‘乌泥泾被’,很快便出了名,不仅松江一带争相购买,连苏、杭等地的商贾也慕名而来。‘松郡棉布,衣被天下’之言,渐次传开……看到乡人因这技艺得以温饱,看到那吉贝之利惠及万家,老身……我心中之慰藉,远超昔日所受之苦楚。”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源于创造与奉献的满足感。
谢珩静静聆听,适时颔首,表达着由衷的敬佩:“夫人以一己之力,融汇黎汉技艺,革新工具,使棉布之利广布江南,乃至天下。此等功德,泽被苍生,无愧星灵之誉。”
黄道婆微微摇头,语气转为一丝深沉的期盼:“功德不敢当,只是尽了本分。只是不知……后世光阴,那棉布是否真如人所愿,得以‘衣被天下’?天下寒人,可能少受些冻馁之苦?”这是她毕生奋斗所系,最深切的挂念。
谢珩看着她眼中那纯粹而深切的关怀,脸上露出了温和而肯定的笑容,声音清晰而郑重:“夫人放心。后世子孙,承您之泽,棉布确已遍行天下,寻常百姓亦可得享温暖。夫人所愿,已然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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