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182章 闲趣忘川 河畔夜话

曹雪芹在忘川的“悼红轩”安顿下来后，便真如他所愿，过起了悠游自在、闲趣盎然的日子。他那份历经繁华与潦倒后沉淀下的通透，与忘川亘古宁静的氛围竟是异常契合。

逸趣社是他常去的所在。那刘邦本是市井豪杰出身，于叶子牌、象棋一道堪称个中高手，且牌风带着一股子不拘小节的痞气与精明。曹雪芹与他相对而坐，一个秀美如玉，一个粗豪不羁，倒是别有趣味。刘邦出牌往往出其不意，口中还常伴着些“嘿！这手牌，当年鸿门宴前若有此运气……”之类的浑话。曹雪芹却不急不躁，纤长手指拈着骨牌或象牙棋子，布局精巧，常常于无声处听惊雷，让刘邦赢得不易，输得更是抓耳挠腮。而才女李清照偶尔加入，她心思缜密，牌风诗酒皆带灵气，三人对弈或打牌，时而凝神静思，时而因一手妙着或一句机锋笑语盈堂，倒也消磨了许多时光。

忘川景致幽奇，曹雪芹亦常携一壶从饕餮居沽来的薄酒，信步漫游。有时，能在某处山崖水畔，偶遇正对月狂歌、醉卧云端的青莲居士李白，或是独自蹙眉、于石上刻写新句的杜工部杜甫。曹雪芹便会上前，与他们分享酒肴，听李白高谈阔论，挥斥方遒，论诗必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杜甫沉郁顿挫，字字斟酌，感慨“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曹雪芹自己虽言不再着书，但于诗词一道底蕴深厚，偶尔插言，皆能切中肯綮，令李杜二人亦为之侧目，引为知音。三人唱和之间，虽无李白的惊天豪情，亦无杜甫的沉雄顿挫，却自有一股曹雪芹式的、于细腻处见真章、于繁华处悟凄凉的独特韵味。

千工苑那等汇聚了奇技淫巧之地，也吸引了曹雪芹的目光。他曾于金石、园林、织造乃至各类手工艺上皆有涉猎，兴致来时，便会去寻那位沉默寡言、专注于宏大造物的始皇帝嬴政。嬴政通常只是静立於庞大的机关图谱或未完成的工程前，目光如炬，气息如山。曹雪芹也不多扰，只在一旁静静观看，偶尔在某些精巧的榫卯结构、或是器物纹饰上，提出一二见解。他言辞温雅，点到即止。嬴政起初并不理会，但次数多了，偶尔会在曹雪芹提及某种失传的镶嵌技法或罕见的材料特性时，微微侧首，那双深邃的眼中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代表认可与兴趣的光芒，有时甚至会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两个字：“可。”“细说。”这已是这位千古一帝极大的肯定。曹雪芹便含笑细细分说一番，说完便自行离去，不留羁绊。

长恨阁的丝竹管弦，亦是曹雪芹心之所好。他常去聆听贵妃杨玉环抚琴。玉环琴艺超绝，一曲《霓裳》或一段清商，经她玉手拨弄，便如仙乐临凡，缠绵悱恻。玄宗皇帝李隆基有时在侧，有时不在。即便在时，两人之间也总萦绕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非是寻常夫妻的亲密，亦非彻底的疏离，更像是一段被永恒定格、掺杂着极致荣宠与无尽憾恨的华美残梦。曹雪芹听罢，不会如寻常听客般高声喝彩，只会静静上前，与玉环探讨曲中某处转折的妙处，或是某个指法的渊源，言语间充满理解与欣赏。他懂音律，更懂那音律之下欲说还休的情愫。玉环每每与之交谈，眉宇间的轻愁似乎也能化开些许。李隆基若在旁，多半只是默然聆听，目光偶尔掠过玉环与曹雪芹，深邃难测，不知是欣慰有人懂她，还是勾起了更多前尘怅惘。

这一日，暮色渐合，忘川河上泛起淡淡的紫霭，两岸的彼岸花开得正盛，那赤红的花瓣在幽暗的天光下，仿佛自行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绵延成一片无叶的花之海洋，妖异而静谧。曹雪芹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刚从饕餮居买来的、已腌制好的各类灵兽肉脯与时鲜菜蔬，还备好了银炭与小炉，寻到了正在桃源居外巡视河岸的谢珩。

“使君今日可有空暇？”曹雪芹笑意盈盈，秀美的面容在彼岸花的光影映衬下，更添几分朦胧之美，“我备了些肉食菜蔬，这忘川河畔夜景殊异，不若寻个凉亭，边赏景边烤肉，闲话几句如何？”

谢珩看着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与他初来时那份慵懒倦怠已是不同，心中微动，便点了点头：“雪芹先生有此雅兴，自当奉陪。”

两人便在河畔寻了一处伸入河面的六角凉亭。亭子以墨玉为柱，琉璃为瓦，檐下悬着长明的宫灯，光线柔和。曹雪芹熟练地支起小泥炉，点燃银炭，将带来的铁箅子架好，又把食盒中的肉脯、菌菇、碧藕等物一一取出摆放整齐。很快，炭火的暖意与肉食被炙烤发出的“滋滋”声响及诱人香气，便弥漫在这小小的亭阁之间，与亭外忘川河水永恒的流淌声、以及那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一边是温暖的人间烟火，一边是冰冷的幽冥永恒。

谢珩静坐一旁，看着曹雪芹动作娴熟地翻动着箅子上的食物，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烤肉，而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忽然开口，声音平和：“雪芹先生来忘川也有些时日了，观先生日常，或弈棋，或赋诗，或研技，或听曲，似乎已颇得其乐。不知先生对忘川，有何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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