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褪,洛阳城的朱雀大街已热闹非凡。刘邦的銮驾自定陶启程,经五日行程抵达这座东周旧都,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仿佛要将新生的大汉王朝印记在这片古都的肌理之中。洛阳宫虽经秦末战乱略有损毁,却仍保留着周天子当年的规制,宫墙高筑,朱门鎏金,殿宇连绵间,尽是天下中枢的威严气象。
銮驾停在南宫正门,鎏金的门钉在春日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刘邦身着玄色龙袍,十二章纹在襟前铺开,腰间玉带束着身形,虽已年过五十,步履间却仍有征战多年的沉稳力道。内侍刚要上前搀扶,他却抬手挥退,目光越过阶前跪拜的百官,径直落在队列末端的韩信身上。这位昔日“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的齐王,如今改封楚王,章服上的纹样虽依旧繁复,却没了当年登坛拜将时的锋芒,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他靴底还沾着楚地的泥土,昨日才接到迁都诏令,连夜启程赶来,显然刘邦此举,有借机试探诸侯动向之意。
萧何快步从阶下迎上来,藏青色的相国朝服衬得他面色愈发清癯,他躬身时腰间的绶带微微晃动,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宫城西侧偏殿的地砖尚未铺妥,臣已命工匠连夜赶工,不影响明日大典。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信身后的几名楚地侍卫,“楚王带来的随从中有三人是钟离眜旧部,臣已安排禁军暗中看管,以防生变。”刘邦嘴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弧度,抬手拍了拍萧何的肩:“萧相国办事,朕一向放心。”说罢迈步上阶,靴底踩在汉白玉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宫门前格外刺耳。
入殿时,樊哙故意落后半步,凑到夏侯婴身边低声道:“老夏,你瞧韩信那模样,跟丢了魂似的。昨日我在城外驿馆撞见他的副将陈豨,鬼鬼祟祟地和一个洛阳本地的小吏说话,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搞什么名堂?”夏侯婴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噤声:“陛下还在前面,休得胡言!韩信如今虽失了兵权,却仍是楚王,这种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又要生风波。”樊哙悻悻地闭了嘴,却忍不住回头瞪了韩信一眼——当年垓下之战,韩信迟迟不出兵,若不是自己拼死冲锋,哪有今日的太平?如今这等叛将竟还能位列诸侯,他心中始终不服。
入殿坐定,刘邦尚未开口,彭越便抢先出列,高声道:“陛下定都洛阳,实乃明智之举!此地居天下之中,东控齐鲁,西扼关中,南接荆楚,北连燕赵,水陆通达,粮草丰足。昔周天子在此定都,享国八百年,我大汉定都于此,必能传祚千秋!”话音刚落,樊哙、夏侯婴等一众沛县旧将纷纷附和,殿内顿时一片赞同之声。
刘邦捋着胡须,指腹摩挲着颌下刚蓄起的短须,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洛阳是他少年时随叔父游学见过的名都,那时他站在周公庙前,望着巍峨的殿宇,曾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此也”,如今竟真能在此登基理政,心中的快意难以言表。他目光转向张良,羽扇轻摇的身影在满殿武将中格外醒目:“子房,你以为彭将军所言如何?”
张良缓步出列,玄色儒衫下摆扫过金砖地面,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抬眼时,目光先掠过彭越身后那些频频点头的关东将领,才落在刘邦脸上,沉声道:“陛下,彭将军所言非虚,洛阳确是天下之中。然臣昨日登临北邙山远眺,见此城四面平坦,无山河之险可依。昔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犬戎一至便直捣镐京,周天子东迁洛阳后,王室日衰,诸侯渐强,何也?无险可守,号令难行也。”他顿了顿,羽扇指向殿外西方,“关中之地,左有崤山、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右有陇蜀,物产丰饶;北有阴山抵御匈奴,南有秦岭阻隔荆楚,此乃四塞之国。秦据关中而并六国,便是借了这地势之利。”
“子房先生此言差矣!”彭越往前一步,腰间的佩剑撞在甲胄上叮当作响,“秦据关中却二世而亡,可见地势并非国运之根本!当年始皇帝修长城、建阿房,苛政猛于虎,才逼得天下反。我大汉将士多为关东之人,沛县子弟、梁地健儿占了七成,定都洛阳,将士们想家时便能抽空回去看看,军心自稳;若迁关中,千里迢迢,将士离心,万一诸侯生变,谁来为陛下卖命?”
樊哙立刻附和,粗声粗气道:“是啊陛下!俺老娘还在沛县,要是定都关中,俺想给老娘送碗鸡汤都难!再说那关中是秦人的地盘,当年咱们灭秦,杀了多少秦人,如今去那里定都,不怕他们暗中报复?”他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不少关东出身的将领都连连点头——秦末战乱中,关东诸侯与秦军仇怨极深,让他们去关中腹地任职,确实心存顾虑。
韩信站在队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刘邦前几日赏赐的和田玉,触手温润,却暖不透他心中的寒意。他自然清楚关中地势之利,当年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正是借着关中的地形大败章邯。可他如今是楚王,封地在楚地,若定都关中,自己与封地的联系便会被大大削弱;可若附和彭越,又难免让刘邦疑心自己结党。正犹豫间,他瞥见陈平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中带着几分警示,几分试探,韩信心中一动,暂时按下了开口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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